送走学生,赵玉萍这才松了口气,不管怎样,总算安然无恙。看那王雪琴神情淡淡,也并无要以牙还牙的揪住不放,心落到肚里,才往家走。
一进家门,就看见女儿在书桌前又鼓捣她的小布娃娃,气就不打一处来。
本来自己站的是主攻的位置,现在好,因为不争气的丫头,来了个大逆转,自己反倒被动了,自己还有什么理由说王雪琴当班主任不合格?
“哼!”心里的气就鼓鼓的,她放下书包,狠着眼,蹬蹬走到女儿跟前,一把拽过晓燕手里的布娃娃,扔到床上。
“你争点气行不行,求你以后不要再给我惹事!给你借来那么多的书,不好好看!多大的人了,还一天到晚鼓捣这些!”
说完用力剜了女儿一眼,因为内急又转身出门,“我一会回来再和你算账!”
她们母女现在住的是学校的另一处的平房宿舍,离学校不算远,是个一里一外小套间,一共有十八九平米的样子,厕所是公用的,每两排平房间一座。
赵晓燕好像知道她一进门,就会有这场暴风雨,静静地没有动弹,可是眼泪却哗哗的流下来。
自从母亲和父亲离婚以后,她就没有过一天幸福安静的日子。母亲总是嫌她不够争气,不能为她脸上争光。一天到晚不是箍住她看书学习,就是没完没了的找各种大小的事由,折磨她,何况今天是自己犯下的错。
正想着,忽听见外屋的门“砰”的一声,是她回来了。赵晓燕赶紧擦了一把眼睛。
赵玉萍回到屋子,好像感觉到什么。心里软了一下,一边洗手就说:“你别嫌我说你,今天的事,要不是有人及时赶到,你就闯大祸了,你知不知道!”
赵晓燕说,“我知道,可是当初我就不愿当老师,是你非逼我不可。怨谁?”
“呦呦,你这个死丫头,倒怨起你妈来了。”她嘴角抽了抽,高声吼道。
赵晓燕被猛的一声吼叫,震的身子抖了一下,心里就有万般委屈。
“我在缝纫社做的衣服好好的,你嫌我丢人。要不,能惹出今天的事端吗!”
刚才布娃娃被母亲夺走,她手里又在缝制一件布娃娃的小衣服,唯有手里的这点爱好,能宽慰心情,解除忧烦。
赵玉萍准备挽袖子和面,斜眼一看,把面盆一墩,“你能不能放下!做点正经事,你看那个王雪琴,虽然我很不待见她,可是多有心机的一个人,你们不也同岁?以后劝你长点心!”
“你不要总拿别人和我比,好不好!我就知道,你对爸爸的伤害,现在该轮到我了。”她干脆把手里的活一甩。气鼓鼓地准备和母亲“战斗”。
赵玉萍没有料到,今天女儿一反常态,敢和她顶嘴,而且说得毫不掩饰。人的弱点大都欺软怕硬,也不愿意伤女儿太深。口气和缓下来,“我这都是为你好!”
“为我好,那就让我辞了教师,到缝纫社去!”赵晓燕一副凌然的摸样。
“死丫头!你吃了豹子胆了,什么?辞职?我听也没有听过!”她已经跳起来了,“你要敢辞职,试一试,我就撞死在这儿给你看!”她指向桌子的一角,恨恨地说。
本来还想以此争取一下母亲的同情和理解,不想母亲的招更绝,以她的烈性的性格,真能做出来,她不退缩还能怎么办?
看见女儿收起厉色,想是自己的招数起效了,不如就此好好劝她,以后别打什么做衣服的主意。
“你知不知道,做衣服的说到底就是伺候人的行当,能有什么出息!。不错,咱们教师原来是“臭老九”,可是现在社会地位大大的提高。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原本是个崇高的职业,以后这个职业还可要吃香哩。”
“我不关吃不吃香,反正我就是不喜欢!”看母亲的情绪冷静下来,她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
“喜欢是靠培养的,既然现在做了教师,就要一切从长计议,这些书,都是我从图书室提前借出来,全校挨人头数,他们谁有这条件?”
母亲好像气消了,“燕儿,听妈的话,好好学习,以后的时代就是优胜劣汰。一个人想做一番事业,没有学识,没有一技之长,没有争强好胜不服输的心态,只有被人踩在脚下!”
这一顿排比句说的她口干舌燥,说完拿起橱柜上的凉水瓶,倒了一杯水,仰头“咕咕咕”喝了下去。
赵晓燕说,“既然这样,当时我爸爸是多么优秀的工程师,你却要和她离婚,是为什么?”
母亲带她生活了十几年,是她第一次面对母亲说起父亲,而今天的口气明显带着为父亲鸣不平的怨气。
说到这儿,赵玉萍也变了脸色。心道,“这死丫头的心也太硬了。”
不过说到晓燕的父亲,赵玉萍心里觉得理亏,嘴再厉害,现在也硬不起来了。可是在那个年代,这一切都能怨自己吗?
66年秋天,赵晓燕的父亲王明在所在的化工研究所里被第一个带上高帽子游街。他是五十年代的大学生,66年以前已经有许多篇学术论文在国内外的期刊杂志上发表。
有一次在北京开会,与一起开会的外国专家共享晚餐,然后合影留念。当时那张照片就挂在家里外屋的墙上。赵玉萍曾经无数次的和邻居们炫耀过。
可是66年一开始,这些都成了罪状。典型的反动学术权威,还与资本主义国家的人勾勾搭搭,是里通外国,是特务间谍。于是他被打翻在地,红卫兵喊出的口号是: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这样的闹剧到了最后,赵玉萍再也招架不住了,王明被关起来。她焦急紧张,几天吃不下喝不下,病倒在床上。最后她做了决定,下定决心要与“反动学术权威”一刀两断。因为她觉得生活已经没有指望了,再这样下去,前面就是黑洞洞的一片,将来女儿也要跟着“永世不得翻身”。这是她绝对不想看到的。
赵玉萍从小生活在城市的东郊,那里是一片典型的棚户区。她靠自己的努力考了师范出来,当了教师。但她并不是多么热爱这个职业,而是为了要走出那片棚户区,改变自己的人生。她生性要强,一心要改换门庭,要过和这里的姐妹们不一样的生活。
这棚户区,早年就是三教九流之地。解放后,环境有所改观,但是那里的氛围没有多少变化。她的两个姐姐,是砖厂的工人,都早早出嫁,还是嫁给了砖厂。她嫌丢人,好几次怒斥姐姐们不争气。
她自己绝不能再嫁给这里的人。于是自己托人为自己介绍对象,条件是。其他条件可以商量,但必须是大学生。
这样通过相亲,她见到了王明。他是省城一所高校化学系毕业的大学生。工作单位也很体面,在省里的化工研究所上班,已经是工程师了。她凭借自己的如黄巧舌和几分姿色征服了王明。
那时还没有什么同学聚会,好友聚餐的习惯。但是她一见了人,总要提到在省级单位当工程师的爱人,自豪满足骄傲溢于言表。
可谁知道一下来了个“特殊时期”,就是要革王明这类人的命。这让她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为了女儿的前途,她决意已定,离婚!
离婚后她带着女儿自己过,性情变得更加急躁,成天怨天尤人,爱女儿,可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看。
十年了,今天第一次听到女儿在父亲问题上,对她的怨气,使她心里针扎似的痛。她平缓了一下情绪,说:
“你问我为什么?好,我告诉你。就是为了你,你知道如果背上家庭这个黑锅,有多么残酷么?被人瞧不起,工作进步都要受影响,连找对象都要被人像查通缉犯似,问得底朝天。”她一口气说完,好像也卸掉个包袱。
沉默片刻,赵晓燕毕竟二十多岁,这些年看到母亲为她的成长操心劳累,心里就软下来。
“行了,行了,不说了,学校可能要进行板书比赛,我可提前告诉你了。到时候要比的差了,可说不过去。”
母亲一说让她不得不面对现实。只好说,“知道了。”然后有气无力拿起一本纸张开始练字。
看见女儿开始用功,她的心这才安静下来。拿起切好的面条去厨房煮面。
心里却想,"对于这件事,校长虽没有明显指责,但会怎么处理?心里可没有底。”不由长出了一口气。“嗨!好好的事情都让这死丫头搅成了粥!”
忽然听得火上“扑哧”一声,锅里煮面的汤噗了一锅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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