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浩手里紧紧攥着手机,他在等冷涟的电话。
这里是开封市城郊,位置有些偏僻,却很热闹,外面是座不大不小的庙宇,导游们不仅对每个游人说这里的菩萨很灵验,还跟庙外的小贩们说灵验,若是不进去拜炷香,那损失可就大了。
正殿后院角落里的一间屋子,墙外钉着块管理处的木牌子,林浩此刻就在这个管理处的屋子里。
黄金虎的两个女儿坐在木椅子上,跷着腿,露出白白的大腿根儿,腿来回晃悠,眼睛在林浩的身上来回游动。
林浩搬了把竹凳子,独自一人坐在窗户旁,攥着电话,把来电调成震动后,犹豫着是否应该给冷涟发短信。发短信有用吗?徐耀卿的后人忽然之间就找到了,快得让林浩都有些不相信。那本《百火集注》是否传承给了他的后人,一会儿就能知道,现在着急也不管用。
一个女儿朝林浩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个黄绸蒲团,她把蒲团扔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下去,坐在林浩的面前:“我老爹让我们陪着你……”说着,她的手伸了出去,放在了林浩的膝盖上。林浩起身后退,怒视着她。
她撩了一下裙子,张开双腿仰坐在蒲团上,朝林浩荡笑。
林浩朝屋门走去,站在屋门前,透过门缝朝外探视。林浩刚才已经拉过一次门了,门从外面落了锁。
两个女儿还在放荡地笑着,笑林浩不解风情。
屋子里飘着香奈儿的香水味,味道很浓,林浩甚至能感觉到香水味儿掠过自己从门缝里钻出去。林浩恨不能也从门缝里钻出去,可是不能,他要留在这里,等着,等着黄金虎回来。
幸好这时候黄金虎回来了。
掏出钥匙打开屋门,黄金虎来来回回从车上抱进来五六个大箱子,平平地堆在香案前的地上:“林浩对你俩好吧,像亲哥哥吧。”黄金虎边打开箱子,边跟两个女儿笑道。
“哪儿那么多废话,快点拿出来。”林浩皱眉。
“林浩老弟,我知道你讨厌我,可从现在开始,咱们可就是自己人了,还请您多多照应着点儿。”
“照应?你还是先保佑着别遭报应吧。”
“那是,那是,实不相瞒,这座庙就是在下承包经营的,我把庙里的佛像新刷了一遍金粉,又多加了好几处偏殿,正殿外的香炉也换成了大方鼎,香火旺呀,佛祖会保佑我的。”
“你门票还高了吧,烧香不用出钱呀?香火旺财源也会旺吧。”
“呵呵,那是,那是,你俩别愣着呀,给你林浩哥搬好椅子。”
“不用,我有手有腿,喜欢站着。”
箱子里的瓷器被黄金虎一一拿出,摆放在地上,有十七八件之多。林浩半蹲在地上,将瓷器一一上手鉴看。
有青釉书生醉卧俑,长一尺,高半尺,胎灰白,釉青黄,书生梳髻,神态可掬,一手探空,似凭空纳指,洒写醉诗。典型的唐代湖南湘阴窑瓷器。
有白釉瓶,瓶口外瞥,细颈丰肩,肩流弦纹,通体白釉,胎质细腻,为邢窑白瓷。
有武士骑马俑,武士腰悬刀鞘,手执长枪,马披铠甲,作势欲奔,塑制精美,黄褐色釉,底部露素胎,胎质灰白,坚硬细腻,釉质莹润,乃唐代洪州窑器。
有三足罐,短颈鼓腹,三足外倾,青灰釉,腹部对称用红褐色饰三人物,人物逼真,眉目清晰可见,紫红胎色,为唐邛窑器。
有刻花卧鹿,胎质白细,淡雅黄釉,凝厚莹润,鹿首侧仰,缺角,鹿身双钩梅花纹,腹下堆贴鹿趾,造型逼真,纹饰朴实,为宋定窑器。
有观音像,胎质洁白细腻,观音跏坐,通体素白,眉间刺白毫,眉目下睨,容貌秀美,神情慈祥,为南宋影青瓷器。
有刻花人物纹瓶,小口椭腹,胎质灰褐,上施白色化妆土,瓶上画身着道袍头戴道冠之道士,线条流畅,人物自然。为宋登封窑器。
另有元青花人物盘,青花釉里红开光人物罐,元青白釉人物俑,元影青观堆塑跏坐观音,元磁州窑男女房事数姿纹饰罐,明朝景德镇青花骑牛老子像,明德化窑牙白釉白虎下山像,潮州窑释迦牟尼像,明法华釉砂瓦胎关公像等等瓷器。
后边至元代以后的瓷器林浩看过后随手摆放置一旁,重新将宋唐时期的瓷器看了一遍,好长时间后,林浩站起身来,摇了摇头,脸上尽显失望之色。
在停车场时,黄金虎递给林浩的信封里有几张照片,照片里的人林浩认识,是牛志国,就是半年前林浩从国外拍回宋青花盘时,和赵教授一起摔碎宋青花盘的那个牛志国。摔碎青花盘后不久,牛志国就消失了踪影,北京所有的藏家都不知道他的去向。乌战名跟林浩说,估计是牛志国摔坏了盘子,不想担当责任,不想掏钱赔偿,极有可能是想一走了之,找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躲起来,也许是想躲一辈子,因为赔偿青花盘的钱能让他和他的家人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半年了,冷不丁地在照片上看到了牛志国,林浩还有点儿不相信。可照片上的那人确实是牛志国,他已经死了,僵直地挂在一个水晶吊灯上,脸变成了紫黑色,脖子上勒着一根绳子,深深陷入脖子里,被肿胀翻卷上的皮肉掩盖,从脖子后面绷紧的绳子上能看清楚,那是根青色的绳子。青色,和死去的牛志国眼眶的颜色一模一样。
几张照片从不同的角度拍摄,确认他已经死了。看到这几张照片时,林浩大吃一惊,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这才下车跟着黄金虎去了黄金虎的车内,黄金虎跟林浩说:“在他死的地方,找到了好多瓷器,估计里面有尸解瓷,你应该赶紧去看看。”
林浩问黄金虎,你怎么知道的尸解瓷?
黄金虎就笑了,咧着嘴说,你我现在都在替同一个人找尸解瓷,能和林老弟共谋一事,是我黄某三生有幸,当务之急,是要先确定牛志国留下来的那批瓷器当中有没有尸解瓷。事成之后,你我都可以发大财。
黄金虎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进京入了古玩行当后,整日与收藏家文人教授们打交道,时间一长,居然也能讲一口上得了台面的客套话,话语之中还掺杂着成语古词。但他却不知道,林浩找尸解瓷不是为了发大财。
旁敲侧击地又说了一番话后,林浩已经明白黄金虎确实不知道自己为何找尸解瓷,黄金虎也像林浩一样,不知道在为谁找尸解瓷。那人每次需要黄金虎替他办事时,黄金虎家的门缝里就会塞进一个信封,里面交代了要办的事儿。
没有犹豫,林浩便答应和黄金虎去鉴定那批瓷器。林浩觉得应该这样,摔碎了人家的宋青花盘,林浩总觉得亏欠人家。
林浩这才跟冷涟孔慧娴打了个招呼说有事去办,至于要去办什么事情自然是不能跟两个不知情的女孩讲了。上了黄金虎的车,离开洛阳,上了高速来到了开封外的这座庙内。进庙来到后院的这间屋子后,黄金虎又说瓷器不在庙里,在离这里不远的一个地方,稍等片刻,这就去拿。黄金虎出了屋子后,想了想,又返身走到屋子外,悄悄锁上了门后才离去。林浩等在屋子里时,电话响了,两个女儿盯着林浩看还不说,还凑过来想听听是谁来的电话,要说什么。林浩皱眉躲开,欲拉门出去,这才发觉门被锁上了,两个女儿昵笑着又凑上来,林浩怒喝她们一番,躲到墙角接通电话,才得知徐耀卿的后人已经找到了,可身在开封一时间又不能回去,只好委托冷涟前去徐家庄。
见林浩轻轻摇头,黄金虎急忙问道:“怎么样?哪件是尸解瓷?”
“哪件也不是。”
黄金虎看着地上一大堆瓷器,心想,这小子是不是故意冤我骗我,这些瓷器很多都是不常见的器物,都是从牛志国的保险柜里找出来的。牛志国几年前就开始替老大找尸解瓷,这都是他出事儿前才找到的瓷器,这些难道都不是尸解瓷?既然不是,那为什么要放进保险柜里,比这些值钱的瓷器却放在书房的博古架上?至少牛志国认为这些瓷器可能是尸解瓷,才会妥善收藏保管。
“你再仔细看看,看清楚喽,究竟有没有?”黄金虎有些发急。
林浩冷哼一声,不是嫌黄金虎无礼的话语,而是嫌他的无知。
“会说几句京腔就是体面人吗?”林浩望了一眼旁边的两个女儿又说道,“混个大学文凭就是文化人吗?你先搞懂什么叫尸解再说。”
“什么,什么叫尸解?”
“尸解是道教术语,道教里有仙人,仙人分上仙中仙下仙三种,尸解便是下仙。这堆瓷器里面,释迦牟尼像观音像那都是佛教的,自然不在尸解之列,还有好多元明时期的瓷器,也不是尸解瓷……”林浩忽然停口,他本想说,那本《百火集注》是宋抄本,里面详细记录描述了尸解瓷,至宋以后的古籍中再无关于尸解瓷的记载,由此可以断定尸解瓷乃宋朝往前的瓷器,至少现在应该这样认为。所以宋朝以后的元瓷器明瓷器基本上可以排除。但林浩猛然想起黄金虎对此一无所知,不必要跟他讲这些。
“没有,别费事儿了。”林浩说完,转身便朝屋外走去。
“林老弟,你去哪儿呀?”黄金虎急忙追上来。
“回去。”
“这,这瓷器你不再看看了?……要回去也该我送你回去呀,我送你。”
“不用。”
“那,你要嫌我碍事儿,让我两个女儿送你回去好不,咱们以后都是自己人了,你们在一起多多亲近亲近?”
“别烦我,你站住,别跟着我,再这样我可跟你急了。”林浩吼道。
快步逃出庙宇,跑出好远后才拦住一辆出租车,上了车,朝开封市区方向驶去。
“小伙子,去哪儿?”出租车师傅问道。
“去洛阳。”
“至少五百,来回过路费就要一百多,油也涨价了,五百都不赚钱的……”
“嗯,你说多少就多少吧,尽快到洛阳就行。”林浩边说,边拿出手机,拨通了冷涟的电话,“冷涟,到了徐家庄了吗?”
“快了,再颠一会儿,把腰颠散架后就到了……看什么看,我是说路不平,又不是说你开车不稳。”冷涟看着钱丽生说道。
“哦,辛苦你了。”
“哼,你在哪里?那两个唐三彩呢?”
“什么唐三彩?”
“你装什么装,就是那两个狐狸精,你现在开心吧,她们两个陪着你,我替你翻山越岭地跑腿。”
“没有,我现在一个人,正返回洛阳呢。”
“干吗回来呀,陪着唐三彩游山玩水去吧……不说了,快到了。”冷涟挂掉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