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窑的白釉跪人俑也进一个,以后若再遇到谁把你摊子砸了,你就不用亲自坐在地上了,搬出跪人俑来让它替你跪着就行了。我还建议你把摊子摆大一些,多经营一些古玩种类,青铜器,玉器,字画,金银器,丝织品,料器,漆器,木器什么的,许昌那市场各种古玩都有,除了摊主坐的小马扎不卖,什么都卖。特别是青铜器,比瓷器仿制得更好,很多百年难得一见的重器都在那里开会呢,建议你朝这方面发展,现在好多收藏者明知道是仿制的青铜器,照样买,买回去摆家里当家具,比什么国际品牌的家具高档有品位多了。耳鼎黑簋、钉爵雷尊、兽鬲方壶、镶豆大缶、青钟佛像这些都进点儿。当然,和瓷器一个道理,搭配着点儿进货,都是重器就没法儿玩了,铜钱铜镜多进几麻袋,香港人和台湾人都说,在大陆,铜镜比烧饼还多,铜钱比烧饼上的芝麻还多,并且比烧饼和芝麻还便宜。带勾箭镞这些自然就不说了。摊子摆不下就盘几处店铺,分类经营,比你现在要好赚得多。”
摊主听林浩说了这番话,不再言语,从地上爬起来默不作声地到摊后找纸箱布袋,想要乖乖地把瓷片收拾干净,至于收拾干净后去不去许昌进货,盘不盘店铺扩大经营,就不知道他是否有这样的打算了。
围聚的人群依然围聚,静静地看着林浩,眼神里不仅是佩服他砸摊子的气魄,还有渴望,期盼,期盼林浩能传几招鉴定古玩的方法。
这种目光对于林浩来说,再熟悉不过了,饭局、聚会、大街上、书房里,各种场合遇到的收藏者都是用这种目光看着林浩。
一个刚从旁边商店里出来,手里抱着个唐三彩三足炉的中年妇女实在是忍不住了,挤出人群走了过来,把手里的唐三彩炉递到林浩面前。
林浩知道该怎么做。
林浩接过唐三彩三足炉说道:“这是唐三彩,看上去光泽很弱,看上去给人的感觉是经历了数千年的风化后光泽自然变弱,就像珍珠时间长了光泽会变弱一样。其实这件唐三彩是先经酸咬,再扔进烂泥坑里浸泡,隔段时间后打捞上来,就是这样,看上去很老很沧桑,实际上恰恰相反,老的唐三彩釉色很清亮,几乎是亮丽。但釉色亮丽的唐三彩就肯定是老的吗?不见得,再仔细多看看,注意釉面有没有人为做旧的痕迹,比如酸咬过的痕迹,像白点、黑点、针孔什么的,还有垂釉,这些都要仔细留意。然后再上手看,比如现在我拿在手里,用手指先摸摸炉内壁,感觉一下,是否光滑,再侧着阳光看一下,看看是否光滑,真要光滑就应该留意可能是注浆的,再仔细看一下这个唐三彩三足炉,足腿和炉腹连接部位严丝合缝,没有手工捏贴上去的痕迹,这些疑点都很惹眼,甚至说这些都不叫疑点了,这都是很正统的做旧手法。还有这上边的蝉翼纹,开片边沿虽然上翘,但结合上边的做旧特征后,你就知道,这开片白翘了。还有旁边的这些瓷器,特别是老瓷器,跟前面都是一个道理,胎松釉润嘛,先看看有没有这样的特征,若没有,就要注意,就要警觉。谁都有打眼的时候,但是谁都不能在这样的新器上栽跟斗。”
说完,林浩把手里的唐三彩三足炉递还给了那中年妇女,转身朝古玩市场外走去。孔慧娴和冷涟都明白,这样闹腾了一场,这古玩市场里说什么也不能接着逛了,趁早离开为妙,两人紧走几步,跟着林浩出了古玩市场,朝停车方向走去。
钱丽生从徐家庄跟着冷涟和林浩到了洛阳城郊孔建瑞家外,换了辆车远远地等着,困了就在车上睡,饿了就吃手下送来的大饼。一直等到今天林浩他们三人开车出来,钱丽生依旧远远地跟着,跟着他们进了古玩市场。
远远看到冷涟摔了古玩摊上的将军罐时,钱丽生心中暗自叫苦,我的大小姐啊,你当这是在香港,有保镖跟着,没人敢惹你。钱丽生心急火燎,拨开前边的人就朝那小摊前冲。钱丽生是真担心那摊主甩冷涟一个耳刮子。跑到附近听到摊主污言秽语骂冷涟,正准备过去教训他一顿,却见林浩冲了上去把人家摊给砸了。钱丽生乐了,知道有好戏看了,林浩的脾气钱丽生早就知道,容不得朋友受骗上当被欺负,现在摊主恶语辱骂他身边的女孩,他要不发作那他就不是林浩了。钱丽生走到旁边一个卖冰镇饮料的小摊前买了几听冰镇啤酒,坐在远处的一个大石鼓上乐呵呵地瞅着,直到林浩他们往古玩市场外走的时候,才从石鼓上跃下来,把空啤酒罐扔进垃圾箱里后,追出了古玩市场。
天炙人得热,白花花的日头像是熔化了流淌到地面上似的,头发根儿里都能感觉到从地表卷上来的沸浪。这样的天气撑开阳伞也不管用,只会使自己更热,可还是有好多人打着伞走在街上。
停车场里,林浩打开车门正要上车,从旁边闪出来三个人。
两个打着白伞的女孩,旁边是她俩的老爸——黄金虎。
“林浩老弟很清闲呀,大热的天还带着两个相好的姑娘出来逛街。”黄金虎走到车前,托着车门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两个打白伞的女儿在黄金虎身后肆笑,像是她们的父亲说了一句很好笑的笑话。
“走开,别惹我。”林浩皱眉,转头看了一眼冷涟和孔慧娴,奇怪,她俩听了黄金虎的话,像是一点儿都不生气。黄金虎跟来洛阳究竟想做什么,前几天已经甩掉他一次了,现在居然又跟来,也难怪,刚才在古玩城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肯定他也在逛古玩城,在里边看到我了。可他跟着我究竟想干吗,还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林浩老弟,借一步,到我车里说话行不。”
“有话就说,有……有话就说,我还有事儿。”
“来这边说嘛……这边凉快,我们给你扇扇子……”两个女儿扭着腰走过来,捞住林浩的半袖就朝后拽。
林浩像是被马蜂蜇了一下,急忙摆着胳膊朝车里钻。
俩女儿不肯松手,上身俯进车内,咯咯笑着往外拉林浩。
“干什么呀你们。”冷涟喝道。
“关你什么事儿,我们跟林浩有话说有事儿谈,要你管呀。”
“那也不能这样拉拉扯扯。”
“我们平时跟林浩哥说话就是这个样子,林浩哥早习惯了,要你管啊。”
挣脱着,林浩躲到了副驾驶座上,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黄金虎早就绕到了那边儿的车窗前,用手敲了敲车窗玻璃,指了指嘴,示意有话说。
只能摇下车窗跟黄金虎说了,难道要林浩跟那两个女儿说话不成。
“你看看这个。”黄金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了林浩,拆开信封,里边是几张照片。看到照片,林浩的脸色顿时变了。
“咱们还是到我车里去谈比较方便。”黄金虎趴在车外,侧着头朝车里说道。
林浩犹豫了一下,转头跟车后的冷涟孔慧娴说道:“我去去就来,等我一会儿。”说完,林浩推开车门下车跟着黄金虎朝停车场里边走去,走到一辆路虎车前,黄金虎开车门和林浩上了车,两个女儿留在车外。
两个女儿手里拿着收起的遮阳伞,拎在手里晃来晃去,又用高跟鞋使劲踩地面,鞋跟发出的声音在地下停车场里咣咣作响,两人顺着声音的节奏来回晃动头发,晃了一会儿,又扬起手里的遮阳伞,伞尖对准冷涟孔慧娴这边,做了个持枪射击的姿势,嘴里“啪,啪”地喊叫着。
冷涟现在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刚才生气冲着她俩发火。瞧着姐妹俩的举动,像是被酸咬了智商后又在烂泥坑里泡了几个月,嘴上涂着红,眼圈印着蓝,分明就是唐三彩女俑。
孔慧娴凑到冷涟身边说道:“别理她俩,故意惹咱们生气呢。”
“才不稀罕跟她们生气呢……”正说着,就见林浩下车朝这边走了过来,两个女儿扭着腰追在林浩身后,黄金虎开车也缓缓地跟在后边。
林浩走过来拉开车门,跟冷涟和孔慧娴说:“你俩先回去好吗,我有点儿事儿要办,慧娴,拜托你看着点儿冷涟,别让她乱跑惹麻烦。”
“快上车嘛,跟她俩土包子有什么好说的,快跟我们上车嘛。”俩女儿过来拉着林浩的腰带往车外拽,林浩急忙伸手到后腰拨挡她们的手,躲躲闪闪地跳上了黄金虎的车前排。两个女儿瞥着车里的冷涟孔慧娴嘟囔了几句,仰头上了她们的车后排,摇下窗户伸出胳膊朝冷涟和孔慧娴挥着手离去了。
开车回到了洛阳市郊孔慧娴家里后,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冷涟对着镜子小声地骂了一句:“两只狐狸精,还是做旧唐三彩的。”
冷涟觉得心里舒坦了一些,这句话在心里憋了半天了,见孔慧娴一路上笑呵呵没事儿似的,自己也就忍着没骂出口来。
骂人的话扔给狐狸精,好心情留给好朋友。冷涟要带着好心情去看看孔慧娴的修复工作室。孔慧娴一个人住在后院的一座大平房里,平房的屋顶上高高耸着个砖砌起来的烟囱,每天除了到前院和父母一起吃饭外,剩下的时间都耗在了后院的大屋子里。冷涟昨晚上住在前院楼上的客房里,睡前还琢磨着孔慧娴修补瓷器的工作室里是什么样。
屋子里空旷旷的,青灰色瓷砖从地面爬到墙壁,不锈钢摆架,钢化玻璃架面,直径两米的一棵大树从中剖开,连成一个四米宽的工作台,树根早已干透,却依旧纠结在一起。
挂在树根上的卡通杯摘了下来,投毛尖,注沸水,递到冷涟面前。
屋子太大,色调偏冷,窗户被百叶帘和纱帘罩得严严实实,很压抑。冷涟就这样说了,她心里就是这样想的。一个女孩不应该住在工作室里,何况是很压抑的工作室。
冷涟端杯喝了口茶,杯里的毛尖一芽芽地悬立在杯里,信阳毛尖应该泡在玻璃杯里,让人看到毛尖在杯里缓缓悬起沉下,吐绿茶汤,可现在却被泡在维尼熊瓷杯里,似乎连茶汤的发色都有些灰暗。
习惯这样了。孔慧娴笑了笑。修复古玩的过程就是个被压抑的过程,不能兴奋,不能随意,手上拿着修复笔,嘴里就不能哼着哥特摇滚,哪怕是蔡琴的歌都不能哼。你要把创造力忘掉,把外面的阳光忘掉,放大镜里能看到古玩上扬起的微尘在聚光灯的光线里飞舞。
怪不得国内很少有人精通古玩修复,单是这份苦寂就受不了。台湾做修复的好像很多,听说也是最近几年才多了起来。冷涟说道。
嗯,是多了,香港的早就多了,国内迟早也会多的。不过最多的还是国外,国外的修复技术很前沿,但是也有些欠缺,缺了点儿文化内涵,细看上去毛病是挑不出来,可就是感觉怪怪的,有点别扭。孔慧娴点头说道。
国外的修复技术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