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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聚散 (2)

常遇夏这个事儿,在他看来是有惊无险,岂不知当时惊动了多少人,要不是老者看这孩子能拿着本书看睡着了,估计不是什么大恶之人,才不至于当场就按重犯拿下。但是事情还是传了出去,后来还被讲故事的孙敬修爷爷给编排了一番,成了坏孩子的典型,到广播里大肆宣扬了一番。只是在孙爷爷的故事里,常遇夏变成了一个溜门撬锁的惯犯,不但偷吃了人家小厨房的几只包子,吃饱了还在人家的床上睡了一觉,这才被逮着了。小朋友们听了孙爷爷这么一说,高兴得哈哈大笑,说这个小偷可真够笨的,吃完了居然不走,瞧,让人给逮着了吧!多年之后,“听孙敬修爷爷讲那坏孩子的故事”,依旧是别人用来介绍常遇夏的开场白。

进了工读学校,放眼一看,有一半儿是熟人儿啊!怪不得最近见不着,原来都在这地方聚着呢,什么新街口的大松,西单的二撇子,平安里的小豆儿,倒是他们见到常遇夏有点意外,说这老常家的老实孩子,怎么也跑这儿报到来了?看来这世道变了。

因为常五爷在西城也算小有名气,加上他大哥常遇春外面结交的朋友也不少,所以遇夏来到工读学校之后,也没人敢把他怎么着,加上他平时话也不多,偶尔有点小甜头也不会忘了亲的热的,反而这几年交下了不少过得着的朋友,日后几十年,没少帮他的忙。

工读学校是封闭式管理,平时不让回家,周末了才放回去,星期天晚上准时回校报道。工读工读,就是半工半读,一方面让这些社会上散漫久了的孩子们有点规矩,学学文化和做人的道理,另一方面也让他们学一些工作的技能,将来能在社会上找个正经事干,别再为非作歹。想法是好的,可是这坏孩子遇到一块,正好是青春期,叛逆得紧,所以坏的学的比好的多,也学得快,好多人出去没几年,又犯了事,但那个年纪已经不归工读学校管,直接就发到天堂河了。

开学不久的一个周末,常遇夏放学后正往车站走,准备做公共汽车回家,这时候路边一个人叫住了他。回头一看,常遇夏心里有点吃惊,原来是上次把他交给公安的那个干部,心说这事难道还没完?

那个干部模样的人见他心存戒备,笑着说,你别怕,上次领导和你聊天聊到一半,觉得你挺有意思的,想和你再聊聊。说完,拉着常遇夏走到拐角僻静处停的一辆上海小轿车上,常遇夏这还是第一次坐小轿车,心说聊就聊吧,大不了再进一次派出所,反正已经上了工读学校了。

车子开到鼓楼大街那条神秘的胡同里,到了大门前停下来,常遇习惯性的看了看墙头,已经拉上电网了,估计是他上次那事让人家加了小心。进得门来,又拐了几个弯,穿过一个月亮门,这才到了后花园,常遇夏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假山和半掩在竹林后的书房,从这个角度看,这处宅院显得格外的清幽素雅。

过了木制的小拱桥,那个干部先敲了敲门,里面传出老者的声音,让他们进来。二人进门之后,干部说了一声首长,人带来了,就轻轻退了出去。

房内老者正在书架边上看着一本古旧的书藉,头也没抬就让常遇夏先坐下。遇夏没敢动,还在原处站着,见老者也没理他,这才抬着头四处看了一眼,原先墙上那幅墨竹已经不见了,换上的是一幅写意的山水,不用看落款,凭笔法遇夏也能看出那是清初四僧之一石涛的真迹,这个他师傅曾经带着他看过图谱,但实物还是第一次见。

遇夏正看得发愣,老者走过来,招呼他在书案前边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回到书案后面落座。遇夏照吩咐坐下,依旧没有坑声,眼睛往哪落也不合适,干脆就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膝盖发呆。过了有一盏茶的工夫,老者才抬起头对着他说,你姓常是吧?遇夏答是。老者又说,以前某部的老部长,和你们家什么关系?遇夏说那是我奶奶的表妹夫,老者哦了一声,说当年在延安的时候,我们两人还老一块打牌呢。

接着,老者就询问遇夏为何会对书画感兴趣,遇夏就把他认了师傅研习数年这个事跟老者说了一遍。老者又和他讨论了几个书画上的问题,听遇夏一边回答一边点头,问完之后感叹说,现在象你这样用心的年轻人不多了。后来老者又提起上次问常遇夏那个问题,问他为什么会答对了一半,遇夏赶紧着说晚辈见识有限,请您明示。

老者就说,从一般人的判断看来,遇夏的答案是对的,就是那幅郑板桥的画。但是在老者的眼里,最贵的反而是遇夏看的那本书,传世的孤本,从文化价值上来说远胜过一幅画。听此言,遇夏这才想起来,书中有很多地方的残破不全的,有些地方又有修补的痕迹,原来他无意间看的一本书,竟然价值连城。

后来,老者问遇夏,愿不愿意每周到他这里来坐坐,帮他整理一下书画文稿,但前提是这个事只能常遇夏自己知道,别的人都不能告诉。遇夏说您放心吧,行内的规矩我是知道的,我认我师傅的事,我们家谁也不知道。老者听罢点点头,然后嘴里念叨遇夏的两个字,说我给你起个字吧,叫伏之,你觉得如何?

遇夏赶紧说谢谢您,这个字好。那我以后怎么称呼您呢?老者说,你就叫我一声先生吧。

接下来的几年,每到周末,常遇夏就到这个小院来报道,帮着这位他称之为先生的老者整理书画文稿,两个人有时候半天也不说一句话,有时候一块下盘棋,但是除了讨论书画,老者说话甚少。好在遇夏也是个话少的人,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别扭。有时候老者不在,他就一个人在房里看书或是研究图谱,偶尔也自己刻一方印,或是干脆就到桥边看那来来回回游着的鱼,一言不发。

工读学校毕业后,遇夏被街道分到西城的一个木器加工厂上班,每天听着电锯嗡嗡作响,有空的时候也跟着老师傅们学学木工活,偶尔接到任务修补旧式的家具或门窗,遇夏一定凑过去,加班也愿意干。和那些古旧的东西在一起,他觉得说不出的踏实。

冬去夏来,老常家的几个孩子慢慢都长大了,老三常遇秋上了高中准备将来考大学,而和他一个年级的妹妹遇翠初中毕业就考了师专,毕业后当了一名光荣的人民老师,在离家有点远的中关村的一个小学校上班。那时候中关村还是郊区,每天赶车不方便,所以就住在了学校的宿舍,周末才回来。一回家就扎到奶奶屋里,给常老太太捏肩捶背,老人家在这几年间少有的享了几年儿孙福。

老大常遇春年纪也不小了,但是因为性格内向,不爱交际,所以一直也没谈上个对象,常老太太抱孙心切,托亲家奶奶赵老太太多给惦记着这事,隔了不久之后,赵老太太把邻居的一位当护士的姑娘介绍给了遇春,对方虽是对他的工作不甚满意,但是念在老常家的名声和常遇春出了名的孝敬上,见了面之后还是应下了这门亲事。

常家小院在经过了十几年的沉寂之后,终于再次张灯结彩,办起了喜事,常遇春用那辆28大连套,胸前戴着朵大红花,在一干兄弟的簇拥下,把新娘子放在自行车后座上接回了家门。新娘进了门之后,常家老太太这才告老休息,不再当伙头班的班长,一心念叨着老五哪天回来了,也该成家立业了。听到这个常知冷就赶紧劝老太太,说老五挺好的,我去年看他的时候长的可结实了,您就放心吧。

乡下的王爷听说赵家大孙子娶媳妇了,特地带了他家的大儿子来贺喜,几年不见,他这个大儿子已经大学毕了业,在邮电系统当技术员,就在不远处的西单电报大楼上班。从他那里大家伙得知,全北京不久都能用上电话,公用电话就安在各个街道和胡同里,以后再有事打电话就行,不用大老远的有点事就找上门去。他还告诉大伙,以后再看戏,不用去戏园子,也不用去电影院,在家就行了,只要买一台电视机,到点一开就能看节目了。这话听得大伙都挺高兴的,心说这社会主义就是好,电灯电话就要实现了,当年苏修不就这样吗,离开他们咱们一样行。

王爷看大家伙高兴,说你们城里就好了,高楼大厦的建设的多好,北京城三天一个样,你再看看我们乡下,解放十几年了,还是那样,刚吃饱饭没几天,又开始四清了,连我这个小炊事员都得跟着清查,前几年帮着常家收杂粮这事,还有人提起来呢。所以啊,一生气,我这厨子的差事也不干了,儿子也长大了,以后靠儿子了,反正咱是三代贫农,斗谁也斗不到咱头上来。

王爷的儿子听了他爹这么一说,赶紧着说爹你别唠叨了,要不是社会主义,我一个农民的儿子能上大学吗,你这话可真不能乱说,小心人家给你归到落后分子那一堆里,让你跟那些地富反坏右一块儿接受改造。

他这么一说,这一屋子人都不敢吭声了。是,这两年日子是还算好过,但是阶级斗争这根弦还是不能放松的。可这一大屋子人,除了王爷父子,没一个出身好的,所以王爷这儿子说的话,怎么听怎么就象是话里有话,弦外有音。

踏实日子没过几天,河北邢台发生了一场大地震,北京也跟着晃悠了几下。接下来,广播里的刘三姐啊、洪湖水啊放的越来越少,新华社的评论越来越多,常遇夏见到先生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经常是去了之后一个人在那屋里呆着,干上一次来没干完的活,或者就是随便看看书。

快出伏的时候,常遇夏再次进了那个小院,领他进去的人说先生正在等着他。到了那间熟悉的书房,先生指着桌上切好的西瓜,让他先吃一块消消暑,常遇夏也没客气,拿起来就吃,边吃边说这西瓜是大兴的吧,真甜。

先生没接他的茬,表情凝重的看着他,说伏之啊,这两年你跟着我也学了不少,我准备交待你去办点事,但是这件事你跟谁都不能说是我交待的,你可明白?遇夏说先生您放心吧,您这几年对我的施教之恩,我正不知道怎么报答呢,有什么您尽管吩咐,伏之一定做得稳妥了。

先生说这个事你一个人还做不来,咱们还得从长计议。接下来,先生对常遇夏如此这般交待清楚,最后还拿出一份名单来,遇夏一看,这里边有不少,是他曾经翻墙去拜访过的。这个时候他大概才明白,先生为什么会和他有这么一段忘年交。常遇夏知道,他报恩的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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