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说谁跟你“咱们”啊——只是你没看出来而已,我早就发现了。
苏宁继续说:“昨天我还陪她逛了一下午的商场,按照你家周镁桐的要求,买了双一千多的高跟鞋,两千多的宝姿连衣裙。索琳保守,不敢买过于塑形的款式,就这样也够让人喷血的,简直就是一副活衣架,那些个高档女装随便哪件上了身都一样好看,站在镜子前我都不敢认了。”
“你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我说。
“别啊,我还没说完呢,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说恋爱中的女人都是傻瓜——你见过她傻笑的样子吗?嘴角上勾,眉毛弯弯,那个甜蜜哟,俩眼睛笑得跟月牙似的,满眼都是喜悦。想想,几个小时以后就要和情郎会面了,惬意啊!我随便说句话她都能笑个不止,连空气都是带甜味的……”
是真的吗?这和我记忆中那个抿着嘴,连坐火车都捧着一本英语单词的女孩,是那样的不同。索琳,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真的因为我吗?
“她倒是也拿了本书,不过不是英语单词,是本《家常菜指导》。”苏宁说。
“菜谱?为什么看这个?”
苏宁说:“你在俩月前跟她抱怨过一次饮食,有这事吧?”
“没错。”
“你在一个月前的足协杯主场比赛结束后,对着摄像机吐了一地,有这事吧?”
“你怎么知道的?”我说。
“我操,那场是央视5套全国直播啊!索琳在食堂电视机前站了整整两个小时,攥着遥控器看完全场,吓得那几个在食堂蹭连续剧的情侣连频道都不敢换。不光索琳看见了,全食堂的人都看见了,那天你吃的西红柿对吧?
“袁夙,我实话告诉你吧,那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个西红柿。第二天我在打印社碰见了索琳,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没分析错的话,她正是从那一天打印了简历开始寻找工作。昨天她告诉我一共投了六家公司。我一听就明白了,你猜怎么着——那些公司各异,做什么的都有,唯有一个共同之处——都是B城的公司!
“袁夙哎,”苏宁说,“这次你真是作孽作大发了。”
我现在特希望车厢里能有一位旅客因为内急无地放屎而将苏宁拖出去胖揍一顿。只有这样才能堵住他的嘴,才能将我从源源不断的痛苦中屏蔽出来——我先是站着听他讲,然后是颓然坐地,最后我无力地躺在草坪上。袁夙啊袁夙,你不是一直盼着索琳能来找你吗?现在她来了,她准备充分,带着不菲的月薪,体面的职务,光彩照人地来了。你敢不敢见她?你为什么不敢见她!
自诩无所不能,神一样的袁夙,如同耶和华在黎明到来之前被吊在耻辱柱上一般,而苏宁随后的短信更像一颗颗带毒的钉子,将我牢牢钉死。
索琳下车了,尽管没和我约定接站,她仍然忍不住四处张望。
索琳在中心广场附近的KFC吃午饭,啜着可乐,打量这座即将开始生活的城市。
索琳没有直接回住处,带着行李去了超市,买了新鲜的蔬菜瓜果。
索琳对住处很满意,尤其是那个能容下两个人的大厨房。
……
我更加坚定了不能去见索琳的想法,因为我一定会忍不住在见面后的三分钟之内让她知道,袁夙已经在数月前有了女朋友。而且她不是别人,正是索琳的顶头上司,美丽华贵富有的邦泰集团财务总监,周镁桐。
三分钟的心理缓冲对于索琳这样柔弱的女孩子太过残酷,她如何承受得了?
17:00,当天训练结束。
17:20,苏宁打来电话。他刚刚离开索琳的公寓,他说索琳已经开始下厨了,刀工娴熟,花样繁多。索琳执意留下苏宁一起吃,苏宁拒绝得不留余地。苏宁对我说待会儿你们见了面,底牌一亮,怕是要寸断肝肠。这饭再好吃我也吃不下啊,容易消化不良。苏宁说你做好准备吧,surprise已经在锅里了,马上就会浮出水面的。
17:48,电话响起,和两个月前那通来电是同一个号码。我接起,喂了一声,电话里传来一声轻柔如春风拂过的笑。
“袁夙,你好吗?”
“我还好,你呢,好吗?”
仍旧是笑。她缓缓地说:“今晚我们一起吃晚饭吧,让你看看我,便知道了。”
最滑稽的场景。这场“惊喜”,全世界都知道了,只有那个精心编织惊喜的人还蒙在鼓里。索琳等着我惊讶,但是此刻,我除了高纯度的难过之外,没有别的感情。我试着给她一个惊喜的回答,嘴张了张……我无心做这场戏。
“索琳,旅途疲劳吗?”
索琳吃惊,“嗯——你,你知道了?”
我说:“是的,我听说了。”
索琳笑笑,“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不逗你了,我签约了,公司就在B城。从今天起,我们可以经常见面了,呵——我现在市中心附近的公寓里,烧了几个菜,晚上过来吧。”
“是吗?那太好了,不过我今晚大概不能去,会训练到很晚。”我说。
电话那端,索琳长长地“哦”了一声,也许她想说没关系,我等你,但是最终没有说。
我笑笑,缓和了下气氛,“没关系了索琳,现在你来了B城,我们见面的机会那么多,不在乎这一次了,好吗?”
索琳也笑了,“嗯,好的。那……我收线了。”
17:51,在我刚刚挂断索琳电话还没来得及心痛的时候,电话又响了。这一次是周镁桐。
“夙夙,训练结束了吧?晚上我们一起吃饭?”
啊?我愣了一下。
无论是博大精深的汉语,还是言简意赅的英语,都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当人说“我们”和“We”的时候,你根本不知道他指代几个人。英语里有“Both of us”的说法,汉语可以说“只有我们两个”,但是,通常时候,谁会那样较真儿呢?
桐桐又说:“晚上我们一起吃饭,一小时后我去接你。”
我是如此想在周镁桐口中打探到关于女助理的一切消息,不假思索地同意了。
17:53,我挂断后,周镁桐没有放下电话,直接拨向天天渔港:你好,预定包厢,一小时后,四位。
导演的独特魅力,便是在一场灾难即将化险为夷的时刻,及时地“拨乱反正”。于是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袁夙在冲澡,索琳在化妆,我的心灵磁场失效了,丝毫没有感觉到她的临近。
如何让我遇见你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阳光下
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地都是谁的期盼?
我对周镁桐说你开快点吧,我有点饿。事实上我饿了一天,根本就没吃下午饭。桐桐说真不该带你出来丢人,本来吃相就够难看了。我说怕什么,我最难看的地方你都看过了。桐桐腾出手掐了我一把,咯咯地笑个不停。
桐桐朝我的外套上,毛衣领口喷了几下BVL男士香水,对我说一会儿公共场合你要注意形象,别什么都说,让人笑话。我说我知道。
迎宾领着我进了天天渔港的大门,引导小姐带我们进了电梯间。我问:“桐桐,用得着在包厢里吃没事吗?散座就好啊。”
“我约了人。”桐桐说。
“谁啊?”
“到了不就知道了。”
电梯升至三楼,引导员将我们带至包厢前。当我听见她说“周小姐,四位”的时候,我的心灵磁场顿时发生磁暴!
我敢断定,索琳她就坐在包厢之中!
太迟了。
小姐将门推开,周镁桐挽着我款步而入。
包厢里坐了一男一女。两个人连忙起身,迎接她们的上司及其男友。
如果有人能放慢镜头,将画面分解……
画面中央,一席黑色连衣裙的女孩冲着桐桐礼貌地微笑,睫毛轻垂,微微闪动。
画面之外是周镁桐的声音:“这是我的两位助理,索琳,索小姐,还有历恒,历先生。这位是我男朋友,袁夙……”
那睫毛垂下又抬起的瞬间,目光已经落在周总身边那个高大的男子身上。
气体可以液化成为水,水可以凝固成为冰。可这都不足以描述那张脸上迅速变化的神态,还有一种更快的冷却,叫做凝华,那是万物变化最快的速度——前一秒还是翻腾的热流,后一秒已是百丈冰凌。那张脸上浅浅的笑容根本来不及褪去,任由面前的情景肆意摧怆。那情景真是太虚幻了,女上司,袁夙,还有她们紧紧挽着的手臂。索琳呵,她就这样成了一具偶人,鲜活跳动的心脏不知在哪个千分之一秒就被封冻为一个符号。那符号不是悲伤,不是难过,而是——不相信。
我和索琳互望了三秒钟。索琳甚至还紧了一下眉头。三秒钟,她无数次发问,又无数次自问自答。那答案只有一个:这是真的,她们是一对璧人。
三秒钟之后,索琳伸出手,仍旧是微笑,没有丝毫变化:“你好,袁先生。”
我说不出话来。
她叫我袁先生。
直到周镁桐在身旁扯我的衣服小声说:“夙夙,你怎么了?索琳在跟你打招呼啊。”
我伸出手,道了声:“你好。”然后,我感觉到她冰冷的手指,没有任何温度。
三秒钟之后,宾主落座。索琳的表现在外人看来没有任何失常,俨然是礼仪录像带子中的示范。我闻到一股焦味,从我心里升起的焦味。索琳用三秒钟完成了这次心理缓冲,并且不留一丝破绽。如果心也会哭的话,索琳是不是用三秒钟便流干了心里所有的泪?
戏码还在继续。桐桐问:“索小姐,路上还顺利吧。”
索琳一笑,“还好,有同学照顾。”
听到“同学”二字,桐桐突然来了兴致,“对了,索小姐,袁夙和你是校友,正巧是同一个院系的校友,你认识他吗?”
索琳又笑,“周总您太客气了,叫我索琳就好。嗯,袁先生怎么说?他认识我吗?”
桐桐捧腹,“他那个呆子,这样标致的美女,他居然称自己没见过。呵呵,所以我今天特意带他来见识一下。”
“周总过奖了,不过,袁先生说得没错,我们的确不认识,也许是没缘份吧。今日得见,但愿他不要失望才好。”
“怎么会啊,你看他目光呆滞的样子,一定是看傻了。”桐桐说。
桐桐甚至还扭过头来看我的表情。如果眼睛是柄利刃的话,我真想把周镁桐撕成碎片才解恨!
周镁桐,我想杀了你,我先杀你,然后再谢罪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