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镁桐如此细致地梳妆打扮不是没因由的,年满二十二周岁,尤其是啃下了袁夙这块硌嘴的骨头后,周镁桐自觉没什么挑战,主动请缨,愿意加入周氏邦泰,协助其父打理场子,于是嫩得出水的小丫头在兰蔻夏奈尔的催化之下,堂而皇之地变身成为知性的少东家。而这也恰恰是周泰然的本意,毕竟周泰然中年丧妻,膝下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如此规模的企业百年之后不能随了外姓。在他看来适当地让周镁桐接触生意场事在必行,这也是他送周镁桐赴美留学专攻国际经贸的原因所在。
邦泰要走家族模式,这个我能理解。我只是不理解平时疯得昏天黑地连睡眠都不足的丫头居然甘心将自己花季一样的时光献给百叶窗与办公桌。我时常摸着她的额头问桐桐你是不是真的疯了。桐桐对此比较逆反,通常会没好气地甩开我的手,狠狠瞪着我,仿佛操纵她去做企业女强人的那个幕后老大不是周泰然,而是我袁夙一样。事实证明她真的快被这份差事逼疯了。因为我知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蹂躏一切与袁夙相关的东西,比如频频打电话蹂躏我的耳朵,将我的照片揉作一团硌得手心一片青紫,时常在办公室里没由来地一通隔空劈斩,每周逼着我穿制服玩一次女董事和男秘书的游戏等等。
周泰然问周镁桐喜欢做哪个部门,他的宝贝女儿回答得干净利落——财务。周泰然笑了,心想不愧是我的女儿,有血性,上来就要掌握老爸的命脉。周泰然大手一挥说好!就让你去做财务。那一次的交谈地点是在周泰然的别墅,当时我就端坐在这父女俩的旁边。听罢我真是唏嘘不已——宠女儿也得有个限度吧,这么大一棵参天树,居然让一只蚍蜉说了算。
这蚍蜉不是善类,上来第一个要求便是招俩助理蚍蜉。周泰然说我会给你配置两个经验丰富的助理,能力没的说,你就不用另外招聘了。周镁桐眼眉一竖说那不行,老爸感觉得力的人我未必会觉得应手啊。就算老爸给我找个诸葛亮来我也不要,我又不是那个刘禅,用不着诸葛亮托孤……咳咳,我赶紧咳嗽了两声,心说你明不明白托孤什么意思啊就瞎说?周泰然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并不介意。
讨论的结果便是,周泰然同意周镁桐自行招聘助理,并且通知了人力资源部。按照人力方面的计划,下周在D市会有邦泰集团的专场招聘会。周镁桐要求亲自前往,周泰然一并应允。
回到家,桐桐说袁夙,D市的招聘会啊,你想不想故地重游?我说还是算了。桐桐又问,你有没有要好的同学,可以向我推荐,邦泰的待遇可是高标准的,多少硕士生挤破了头都杀不进来。我摇摇头。桐桐撇下一句“夙夙你真是越来越懒了”之后,吹着口哨去洗澡了。
我当然也想回我的第二故乡感怀一下,要怪就怪你周镁桐对我的盯人贴防太有水准。我袁夙踢球十余载,唯一对付不来的盯人后卫就是她。难得这姑奶奶可以出一次差,我怎能错失良机?虽然桐桐此番在D市只逗留十几个小时,但是我的日程表早已安排得满满登登,其中包括看一场时装发布会,去酒吧喝一杯龙舌兰调的鸡尾酒,还和王臣密谋策划去一家PUB看钢管表演。你的夙夙当然不懒,只是这些他怎么能告诉你呢?
至于有没有人选可以推荐给周镁桐,我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苏宁,因为我们的专业便是国际经贸。不过……我先在胸口画了个十字,然后斗胆想象着苏宁西装革履在邦泰财务部任职的情景……啧啧,罪过罪过。这么重要的职位配上此等蚍蜉……估计再大的树也不愁撼不倒吧。
尽管如此,我还是在周镁桐起程的当天给苏宁打电话聊起了这件事。我说苏宁你的专业课但凡有超过六十分的哥们儿我就敢一狠心把你弄进邦泰,不敢说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但至少可以让你少奋斗两年半——周镁桐她们公司本科生都比一般公司硕士生待遇高很多,怎么样,为你的虚度光阴后悔了吧?苏宁说那个倒是没后悔,只后悔一件事,便是大四那年的电子竞技嘉年华一不小心将wXv战队的队长给灭了。灭了他就等于灭了希望的小火苗儿,谁能把这么强劲的对手招自己战队里来啊!听说这小子最近要退役了,你说,我的机会是不是来了?
听了这句话我真是七窍生烟,什么叫猪油蒙了心?我靠,以后谁也别在我面前说网络游戏可以锻炼智力!我可以奋不顾身地挡在《现身说法》的摄像机前告诉他们我现在就认识一傻子。
苏宁说你别光数落我了,说说你关心的人吧。
说实话苏宁的智商真不怎么高,什么窝心他说什么。
苏宁说,你是否还想着索琳?
我说,如果我告诉你,若不是你提起她我已经把她忘了,你会不会鄙视我?
苏宁说会。
我又说,那如果我告诉你,我一直在想着她,你会不会鄙视我?
苏宁说也会。
我操,我厉声道:“那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啊!”
说完这句话,我有几分伤心,更有几分释然。因为我吐出了压迫在心底的声音——我想着她,每天都想。每当我强迫自己不去想她的时候,便会想起自己在数小时前,以及在十数个,数十个小时前,做过同样的强迫。
一个人非要通过强迫来忘记另一个人,通常是没有效的。
苏宁说,这是有区别的,前者是稍带同情的鄙视。后者是稍带鄙视的同情。
这有什么区别?
苏宁说,不好讲,前者就好像在听《铡美案》的评书,而后者就好像在看《倚天屠龙》的戏码。
我明白苏宁的意思,我若把她忘了我就是陈世美,我若一直想着她我就是张无忌。
你干脆说流氓和情圣之间的差别不就完了嘛,但是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我既不是流氓,也不是情圣。所以自从我和桐桐在一起之后就没有给索琳打过哪怕一通电话,即便是我离家出走,在公园的长凳上握着手机举目茫然的时候。因为你只是个旁观者,你不是戏中人。你觉得秦香莲或是周芷若会有你说的那种同情和鄙视吗?如果你是周镁桐,你会不会用愤怒之火烧出一片绝望的地狱?
还有,关于索琳,凭什么你认定就是我负她而不是她负我?我用了半年来等那个自私的女人,可她在做什么?日复一日的复习,封闭在自我的世界中。多难的题她都能解出来,多晦涩的定理她都能看懂。可是呢?可是她唯独解不开这个我这颗心结,唯独看不懂有一个男人跟白痴一样不可思议地被她吸引着,站在她世界的外面不敢惊动,悄悄地等她想她,直到现在也忘不了她!
苏宁气得直哆嗦,“凭什么?就凭这个!”
“什么?”
“这个,一页草纸,我在学校路上里捡到的。那天索琳从自习室抱着书回来,她那副游离的样子不用我形容你也知道,过马路的时候竟然忘记看车,差点被的士撞到。她惊慌得书都掉了,一个劲儿给司机道歉。她遗落了一页草纸,我以为是重要的东西,走过去拾了起来,哈——真是件重要的东西。你猜那草纸上写着什么?满满一页,密密麻麻,全是你袁夙的名字!
“没错,我只是个旁观者,我没资格发表评说。但你别忘了,所谓的戏文和故事正是给那些旁观者上演的,你敢不服吗?不过袁夙我告诉你,我现在旁观得动了情,我看不下去了。我看见那个瘦瘦的索琳日复一日划你的名字却没有一点希望的时候我替她感觉冷,感觉残酷!”苏宁说。
苏宁最后说:“袁夙,你平心想一想,如果你对索琳的爱超过了周镁桐,你以为你现在的求全做法就高尚了?狗屁!那是最卑鄙的,因为你一下子害了三个人,连你自己都害了!说完苏宁啪地摔了电话。”
我回味了半分钟。我靠,我只知道苏宁在高考之后读过几天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没想到这玩意儿后劲儿这么大啊。
我捂着脸,直挺挺地倒在床上再不愿动弹一下。
窗外车水马龙,B城的夜色渐入佳境。城市璀璨得就像一只倒覆的黄金之碗,碗旁还有散落的琥珀珍珠,不遗余力地催动着四面棱角的光晕,慑人之瞳,迷人心魄。
周镁桐发来短信:Honey,你在做什么?我想告诉她,我在窒息,我打开窗子让风狠狠地灌入仍然觉得不够清新。我猜周镁桐一定会问:问什么?所以我直接把原因回复了过去。
我回复了五个字:我在看星空。
我看见天空像哭过一般阴霾,隐隐的星光是不是就像挂在谁脸上的泪?她说:我不要花,我只要你,你别走,我想你……
只是她不知道,想一个人就要让他知道,而不是一遍遍写他的名字。
傻姑娘!我真是越来越不懂你了。
“特异功能!”王臣说,“最近我发现自己有种特异功能。”
我和王臣坐在舞台前,看着台上的女郎像一条光滑的蛇,盘旋于钢管之上。我有点儿明白了为什么古今中外的悬幻作品纷纷将其中的美女妖精赋以蛇形——《聊斋》,《白蛇传》,《葫芦兄弟》等等。试想一下,如果眼前那美女并非盘旋于钢管,而是人身。那将是什么感觉?皮肤又凉又滑,媚骨似有似无,啧啧,只可意会只可意会。王臣喝了一打喜力,手舞足蹈滔滔不绝,嘴丫泛起白沫就像一瓶喜悦的啤酒。
“什么特异功能?”王臣说,“只要和我上过床的女孩,甭管是谁,再次见面的时候,她穿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在我眼里完全是透明的,活脱儿就是一具行走着的维纳斯啊你明白吗!而且还是一长着胳膊有腋毛的维纳斯。怎么样?你有这功能吗?”
我赶紧摇头,我哪有这能耐啊。一摇头不要紧,晕极了。今晚我喝的是杰克丹尼不加冰。
“我操你怎么跟尊瘟神一样,出来玩有你那样的吗?瞧瞧您这副德行,腿夹得紧紧的,腰拔得倍儿直就跟小学生上课似的。”王臣说。
王臣笑笑,冲我扬了扬下巴,“嘿,你和女的做过那事儿吗?”问完了又补充了一句,“周镁桐不算哈。”见我不语,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不告诉她。”
我说:“有。”
“那女的叫什么名,说来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