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宁说得没错,我是个有恋物癖的白痴,两年了,我只喜欢吃麦当劳。我会在喝奶昔的时候看见她坐在对面,笑着对我说,只有你买的奶昔,最甜。
世界安静得只能听见她贪婪地吮吸咽下的声音。我就那样笑着,看着她,不说一句话。
我愣了一下醒了过来,四周嘈杂,小孩子的吵闹湮没了钢琴的伴奏。时候不早了,十点半之前需要回到球队宿舍的。回去的路上我在想一件事:过了今天我就将满22周岁了。22周岁,对于一个男子来讲是值得纪念的一天,我可以结婚了。我想有个新娘。
我22周岁生日那天,加盟俱乐部后的第一个饭局。下午训练,领队招呼大伙卖点力,说是老范就快确定主力阵容了。结果不等训练结束,赵旭就偷偷扯了我一把:“待会儿哥几个出去吃个饭,怎么样,一起?”
我一愣,记起了苏宁的话。吃饭,嗯,这是个危险的信号,本想拒绝,可又觉得这赵旭也不至于那么阴损吧。
“咱怎么走啊?”我问。
“坐我的车。”赵旭说。
坐你的……车。我靠,这下更危险了,我说我这眼皮怎么一直跳呢。
冲完澡我和赵旭并肩朝他的车走去。赵旭的新车,奥迪A6,银灰色的车漆牛逼闪闪。我没那工夫端详他的座驾,全部心思就是如何抢先打开车门,钻到后座的位子上。哼哼,你要想给我炮制一个悲惨世界,你自己就得豁出去魂断蓝桥,除非你TM倒着开!
可走近了我真的傻了眼,从后座的车窗里探出俩脑袋,都是球队的,一个叫王臣,另一个叫张永,他俩曾是我在U21国家队的队友,现在都是邦泰队的签约球员。我正愣神儿的工夫,赵旭已然拉开车门坐到了驾驶位子上。转眼间,就剩个副驾驶的位子虚席以待了。
赵旭招呼着:“嘿,你干吗呢,上来啊!”
我的腿有点不听使唤,NND,哥们儿平时不缺钙,今儿怎么腿肚子转筋啊!我一边拉开车门一边心想完了,不怕贼祸害,就怕贼惦记,我怎么就稀里糊涂被他们鼓捣上了贼车呢?
今天的关键字:真是贼有心眼儿啊!
我抓起安全带的两端。
赵旭瞅了我一眼,眼神跟看怪物似的。我回头瞧了瞧那两位,又看了看赵旭,他们仨都没系安全带,我只好尴尬地笑笑,把带子放下。心里苦得赛过吞了黄连!这不是个阴谋吧。
车子缓缓发动。
只听身后的王臣催了赵旭一句:“老八,你开快点儿,哥们儿饿得都不行了你还磨蹭什么呢!”
老八?!
我吓得差点从座位上滚下去。我操,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啊!这老八什么来头啊?
赵旭一脚油门儿,车速转眼上了一百,连跳车逃生的路子都给掐断了。端倪逐渐露出,这不是个阴谋,这分明是个阳谋!
怎么办?听天由命吧。待会儿这一车撞下去,电光火石之间,我就成植物了。可怜老爷子白养了我那么多年,还有我妈,总抱怨儿大不中留,还盼着我早点退役回家继续养我,这下好,小荷还没露尖尖角呢我就荣归故里了,您养我一辈子吧。人之将残,其言也善,还有索琳,我对不起你,如果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对你规规矩矩相敬如宾,我吻你的脸颊,你的嘴唇,我吻你的牙床,可是我保证再也不用下半身思考了!因为我没下半身了。我又想起赵旭,众人敬仰的八哥,咱这车买保险了吗?你要想废了我我没意见,我先陪你上个全险,我袁夙烂命一条,可这车撞废了多白瞎!而且一看你就是个外行,这德国轿车形变小多禁撞啊,要不咱去换台日本车?您先放我下来成吗……
远远地,我看见路边立着根硕大的电线杆,我看见赵旭向右打着方向盘,车子奔着路边呼啸着冲了过去。我一闭眼,什么都不想了,心无杂念,咬着牙,虔诚地期待着那一声清脆的骨断筋折。
“嘎”的一声,车停在了路边。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活着。
赵旭问:“你怎么了?我发现你今天不太对劲。”
“没事儿!”我心说赵旭不带你这么玩的,这一路上制造的恐怖气氛吓得我手脚冰凉一个劲儿地冒冷汗你怎么还反咬一口啊!
“怎么好端端的停车了?”我问。
“到了。”赵旭说。
到了?我看见身后那两位一跃而起,带上墨镜推开车门就杀出去了,就跟几辈子没吃饭似的。定睛一瞧才看明白,原来有两位美女在酒店大堂候着呢。
还是赵旭有派头,怎么也是中超知名球员,入选过朱广沪时代国家队的国脚。赵旭慢慢悠悠带上他那副三千多的雷朋太阳镜,和我一起下了车。我没带太阳镜的习惯,而且我也没“饭死”,我巴不得谁把我认出来,最好是酒店的老板,兴许还能打个折扣。
跟着赵旭进了提前预定的包间,我方才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我问王臣:“你刚才管赵旭叫什么?老八?”
王臣说:“对啊,他左眼角上有道疤,我们都叫他‘老疤’。”
原来是这么个“老疤”,虚惊一场。
“今天来的都是我哥们儿,别拘束,吃喝玩都算我的。” 赵旭说。
看来是我多心了,随即不好意思地笑笑。听见有人要白请吃饭谁不乐啊,我说眼皮怎么老跳呢,左眼跳财。
我看了两眼席面,这老疤牛啊,这么多菜没有一个我能叫得出名字。好容易看见个眼熟的,我指着一道菜战战兢兢地问服务员说这个叫“铁板田鸡”对吧?服务员嗲声嗲气地来了句:“哪儿啊,这叫‘石上鸣秋蟾’!”
张永的女朋友一听扑哧就乐了,指着我问:“这个弟弟谁啊?”
张瞪了她一眼:“什么弟弟,别乱说话,这是我们队友,袁夙。说起来比我还大两个月呢是吧袁夙?”
我腼腆地冲他们笑笑。
王臣的女朋友没笑,十分严肃地问我:“哎,那个什么夙,你睫毛膏是Dior还是MAC的啊?”
我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你说这一什么女的啊,连名字都没记住就研究人家睫毛。我估计她没见过这么天然且明眸善睐的类型,顺便电了她两下。结果,直到酒席散场她也没消停,偷偷电了我无数下。
张王二人问:“袁夙,女朋友怎么没带来啊?”
我说还在丈母娘家养着呢。
他们两个互相对了一眼,眼神诡秘。我说你们交流什么呢?
没,没什么,可惜啊可惜。
我问赵旭:“你那位呢,怎么不带出来让大家见见?”
赵旭笑笑不语。
张永说:“赵旭眼光高着呢,不是大学毕业的不要,没有六级证的不要,长得不像蒋勤勤的不要……你说一女的,长得像蒋勤勤谁TM还考大学啊!再说那英语六级怎么了?我TM就瞧不起说英语的!她英语再厉害还能出花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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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张永说完这番话,俩美女撒娇似的冲着他施以粉拳,对面仨老爷们笑得快抽过去了。隔着圆桌,我突然觉得笑也是一门学问。单纯的面部抖动不行,肌肉紧缩的同时要拉动内需,让人觉得发自肺腑,并且还要笑得喜庆,天花乱坠,一边笑一边还要反问自己这事儿怎么这么好笑啊哈哈。这个时候方才算进入了状态。
我今天状态正佳,就跟卖笑似的。一边笑我一边想着赵旭的终身大事。问题的核心不是蒋勤勤也不是六级证,而是他赵旭本身。你想啊,念过大学的姑娘或多或少有些品位,过了六级的就更追求进步了。赵旭的票子虽坚挺,可那硬件条件也忒差了。浑身黝黑,嘴唇上翻,满脸热带的气息乍眼看就跟他妈一枚“秋蟾”似的,不鸣尚且罢了,一鸣分外惊人。
这几个人的酒量我两年前有过照量,几乎是平手。转眼间两瓶洋酒就见了底,我有些头重脚轻了。
我说哥儿几个都是牛人,我不行了,你们尽兴喝,我慢慢陪。
张永醉眼惺忪地拍着我的肩膀:“袁夙,要说牛,属你最牛。当年你一声不吭就从法国飞回学校,连足协都被你涮了一道。我们那场的对手派了两个大块头盯防你,上了场一看,人没了!不陪你们玩了!潇洒透了。只可惜那俩人把老疤可盯惨了……”
王臣接过话茬:“我听说你是为了一妞儿?哥们儿你是真豁得出去,本来你是队里的核心,大赛的MVP啊,结果足协一纸禁令……要不你早一飞冲天了!”
我一听这话便知俩人有点高了,赵旭此刻的脸色无比难看,我赶紧打圆场说可不MVP嘛——I’m 微微一个屁!有老疤在,我只是个附属品。
赵旭听罢微微一笑,明显带着几分自得,根本没听出我把他比喻成那一坨黏黏的东西,于是我笑得更开心了。
又喝了一会儿,张王二人互相望了一眼。对赵旭一呲牙:“老疤,你和袁夙慢慢吃,我们还有点事儿,先走一步了。”
赵旭一听乐了:“有事儿?什么事儿啊?”
“急事儿呗,相当急。”
仨人一阵心照不宣的大笑,之后张永王臣搂着俩美女飘飘然出了包间,钻进两台伊兰特,一溜烟地滚蛋了。
四个人所谓的急事儿我用脚趾头想想都明白什么意思。
我眯缝着眼睛望着窗外出神。
赵旭说:“没尽兴吧,再来几瓶?”
“不行了,“我说,“赵旭,我好像是喝多了,我记得那个高个子女孩是张永的女朋友,而那个大眼睛女孩那个是王臣带来的吧。”
“你没喝多,记得很清楚。”
“完了,到底还是喝多了!我产生幻觉了,我刚看见王臣搂着高个子坐前面一辆车走了,而张永和那个放电女坐另一辆车朝相反方向去了。这不是幻觉是什么!”
赵旭幽幽一笑:“不是幻觉,是真的。”
“你……你不是开玩笑吧?这怎么回事儿啊!”
赵旭笑得更开了:“亏你还大学生呢,想象力太差。这么着吧,我给你打个比方,你一听准能明白。”
赵旭说,袁夙,你小时候有没有得过厌食症,爱去邻居家蹭饭吃?
初中毕业的赵旭想象力够丰富,可是表述力有限,我听了之后完全不懂。
赵旭细言慢语地继续道:“你有没有觉得邻居家的饭比自己家的好吃?”
我有点明白赵旭的意思了。我之前就知道这帮人挺会玩的,只是没想到他们玩这么大发。只是,他们咽得下去吗?
赵旭说袁夙这你就不懂了,天天吃同样口味的东西,再怎么好吃也会腻的。
“他们不是常去饭店偷腥吗,至于去别人家换口味?”
“饭店人人都可以去,那感觉远不如家常风味刺激。尤其是,你在别人的饭桌上抡胳膊,人家也捧着你的饭碗流口水。只要一想到对方正坐在你的位子上大嚼特嚼,那劲头儿就差没把你的盘子一起吞喽,一想到这些,你也便饥肠辘辘了吧?”
“那以后呢,以后怎么办?他们还怎么回家吃饭?”
赵旭轻蔑一笑:“要不怎么说你们这帮学生总是大惊小怪呢。之后就更好解释了,回家发现风卷残云,外人尚且能吃得如此尽兴,你是不是也食欲大增?而且你想想看,现代人,什么没吃过?现在只能在吃法上寻一些新意罢了。这种吃法,呵呵,是很容易上瘾的。”
听到这里,我完全明白了赵旭的逻辑。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一连串的比喻借代惊天地泣鬼神,如果赵旭去写本推理书,那肯定比纯文学叫座啊!
至此,我只剩一个问题了——张永王臣喜欢这种吃法情有可原,可那两个姑娘呢?看起来都绰约可人的,她们怎么会同意呢?
赵旭哈哈大笑,对我耳语了几句,令我疑虑全消。
“起初俩姑娘当然不同意了,尤其是那个大眼睛的,哭得眼睛都肿了那叫一个伤心欲绝,一边捶着王臣的前心一边列举他的重重罪状:某年某月某日你和某个姑娘约会被我撞见,某年某月某日你说带我去玩结果放了我鸽子,某年某月某日……哭得王臣心碎不已,遂欲作罢。结果姑娘哭着哭着突然停了,偎依在他怀里央求说王臣你给我买套SKII吧,要不让张永给我买也行。我靠,这话再明白不过了,王臣正脸儿红脸儿绿的不知如何收场呢人家姑娘自己顺个梯子就下来了。当晚大眼睛如愿得到SKII礼盒一枚,7000多块。接下来的事就不言而喻了。”
听完赵旭的讲述我的脸微微泛白,嘴唇也在不经意地抖动,想说点什么,难以启齿的寒冷。
我想起一个声音:
袁夙,我不喜欢你……
我爱的是一个球星……
那个叫索琳的女孩,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是如此恬静,眼泪是那样晶莹,不知道可以灌几瓶SKI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