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发育比较晚,12岁的时候依然瘦小。省体校的教练以此为由将他拒之门外。家里条件不好,眼看着别人上下打点,男人束手无策。在省体校名额落实的最后一天,男人带着他去找了教练。男人拉着教练进了一个休息室。小孩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教练一边摇头苦笑一边走出房间,随后给小孩最后的机会,让他同一个叫赵旭的孩子进行30分钟的一对一小场对抗。
又高又壮的赵旭站在阳光下,阴影将小孩吞没。在随后的15分钟里,赵旭以6:1领先。男人不忍再看,独自到墙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等他回来的时候,较量已经结束了,最后的比分是15:7。获胜的是他的儿子。
随即,小孩进入省体校。并且和那个叫赵旭的孩子屡次过招。赵旭不断滋事,一次,小孩被欺负之后,面带冷笑,轻蔑地对赵旭说,你爸会送礼走后门,你会什么?
赵旭听罢来了精神:我们就是会送礼怎么了?那你家呢?你怎么不说你家……
“你爸那天都给教练跪下了!”
小孩19岁的时候已经完全发育,185公分的身高,74公斤的体重,结实且不笨拙。那一年他入选了21岁以下国家队,参加了在法国举行的土伦杯赛。前两场小组赛,他做赵旭的替补。第三场他挤掉赵旭首发出场,贡献了两次助攻,还有一个任意球打在了立柱上。他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国家级的报纸上——18号球员,袁夙。
20岁的时候袁夙再度入选U21,这一届的土伦杯,他司职主力前腰,赵旭沦为他的替补。在首场比赛中他便一传一射,帮助球队2:1获胜。进球后他露出真切的笑,甩了把汗,对着央视的摄像师,他吻了下自己的指尖,指向镜头……
之后的两天,那是他最黑暗的两天,他私自坐飞机离开比赛地返回学校,甚至没有和教练领队打招呼。球队输球,足协下达处罚令:3年内,禁止球员袁夙参加一切国家级以上比赛!
再之后的两年,他在校队里浪迹,和一些大学生以及打着大学生旗号的二线职业队员过招。他游刃有余,是校队的国宝级人物。他不再违反队规,他的名字也没上过报纸。
还有,他再没爱上过女孩子。
直到他遇见索琳……
上半场已经结束,场上的比分是0:3,整个上半场我游离在索琳眉宇间那如烟般的微笑中,还有那些忽远忽近的话,像一把把须臾的冰刀麻醉了我全身。
落红不是无情物啊!
索琳肯为我落红,竟也对我无情。
我怀着满腔悲愤投入到下半时比赛中。下半时,观众看到了一个近乎疯狂的袁夙,先是贡献了一记三十米外的远射,之后在左边路强行突破小角度劲射得手。到底在比赛还剩15钟的时候将比分扳成2:3。
剩下的时间里我切身体验了“无力回天”这四个字带来的无辜感。我看见那些在酒吧里能征善战,床榻上炮声隆隆的队友们一次次被人戏弄于股掌,简直溃不成军。体力不支啊体力不支!MD,你们只当自己落地生精却不懂量入为出。传说中西门庆的武功甚至高于武松,只是因“体力不支”而败走狮子楼。如果我是主教练,每次赛前都要组织一次水浒传的研讨。
我只能一次次高呼“把球给我”,并且狠命地投入到反抢当中。
球队之间流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盯死袁夙,进球打住,袁夙不死,进球不止。
所以每场都有人往死了“照顾”我。还有不少主教练气急败坏,大肆招呼队员放铲,恨不得亲自穿双钉儿鞋上来把我灭了。
其实我也体力不支了,最开始盯防我的两个人都让我给跑“抽”了。我暗想索琳这会儿正在自习室里用功呢,这么重要的比赛,说不来就不来,小脸儿一抹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连个念相都不留给我。
我TM拿什么“支”啊!
终于在伤停补时的时候,我在中圈处得球。停球的瞬间摆脱了一个人,加速趟过第二个。这小子手上不干净扯了我的球衣,倒地之后还试图将我拉倒。我此刻眼睛都红了,踉跄地切了进去。第三个人犹豫不决且战且退,这样的货色最好办!我左脚趟球向左跨步卖个破绽,那人战战兢兢地伸了一脚,于是我右脚一拨,以一组优美的单车过掉第三个,转眼间第四个人就到了!我右脚再趟……
操——
身后气急败坏声一片。
角度很差,但足够摆腿射门了。
耳边响起索琳的声音:
“你要向我保证……”
“那不是你最后一场比赛……”
我难过极了,春宵短暂人心无常。她心里没有我,没有我……
这毫无意义的一夜温柔,这温柔中的多此一举。
身后一个队友猛地喊了句:“射啦!快射……”
我惊得一哆嗦,腿一软,射门那只脚踢在球的外侧上。
那个球偏得很厉害。
一瞬间我头发颗颗站立,青筋暴跳地回头张望:“我操!谁——谁他妈喊的?”
主裁冲了过来,向我出示了黄牌。随即,吹响了完场哨。
被教练誉为大联赛历史上最优秀的球员,袁夙,就以这样的方式告别了他的大联赛生涯。
苏宁找到我的时候,我刚洗过澡,正在顶楼的走廊里对着窗口吹风。我伏在窗台上,半干的头发在眼前飞舞。发尖漂在我的眼睛上,我眯起眼。忍不住地想起有人说过,我眯起眼的样子很帅。说这话的人很歹毒,让我每次吹风的时候都会想起她的话,当然,也会想起她。一边想象着自己帅气的样子,一边愈发伤心。
我换下了校队发放的阿迪运动服,换上了另一身阿迪,我自己买的,三叶草休闲装。还带了一副75度的拉丝近视眼镜。出奇的平静。
苏宁说:“花钱买阿迪穿的运动员只有两种,一种是白痴,一种是有恋物癖。你属于哪一种?”
我摆摆手,问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不知道,猜的。老大赌你喝闷酒呢,这会儿正在挨饭馆家找你。我说你肯定在顶楼吹风,怎么样?什么叫半仙之体!”
我抬眼瞅了瞅他,重复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苏宁一笑,“袁夙,别装高深了,就你那点小猫腻,这半年你跑这儿不下一百次了,就算有一天你打这窗口飞下去我都不稀奇。”我不语,继续从窗口望下去。林荫路上有稀稀落落的情侣经过,脚步匆忙,音柱里的钢琴声不解风情地回响在冬日上空。
半晌,苏宁说:“别看了,把她忘了吧,两年多了,她不会回来了。况且,还有索琳呢,昨晚你们不是相濡以沫过了嘛!”
其实那一刻我很想告诉苏宁,索琳心里并没有我,我们充其量算是相拥以“慰”罢了。
苏宁说:“刚才提到的那两种人都不足以形容你,你是第三种——有着恋物癖的白痴。”
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很晚,索琳又买了条新的电热毯,原先那条还铺在我的床上。我想,没有什么比这更自然的结局了。从这一晚开始,我和索琳又恢复了单睡。
以往那么多寂寥的日子都挺过来了,我坚信高尔基能吃上面包,结果不就吃了嘛!
现如今……单睡就单睡吧,高尔基天天吃面包他也噎得慌。
我如是想。然后用被子蒙住了脸。
接下来的日子愈发无聊,循规蹈矩就像个僧侣。每天上午去体育场跑个万米,之后吃碗兰州拉面,坐在面馆最靠窗的位置,可以看见往来的学生。有时也会看见索琳,拿着本《毛概》匆匆赶回去睡个午觉。我跟老大说这姑娘真任学阿!连睡午觉都带本政治书。老大说咳,催眠的。
苏宁打电话来:“这几天你中午都去哪儿了?”
“网吧里无聊着呢。”
“躲那儿干吗啊?”
“我呆在家她睡不好,只有我不在家她才睡得香。”
“奇怪啊奇怪,你不在家,怎么知道她睡得香?”
“……”
“少往人姑娘身上赖了,她根本就不午睡,回来看几眼书,就匆匆自习去了,看样子心不在焉的。你俩到底怎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儿?我哪儿知道啊!我和索琳自从那件事,确切地说,是那通电话之后就再没讲过一句话,别提多别扭了。晚上要么是我回家的时候她已经睡了,要么是她回家的时候我正在假寐。有好几次我都想将她一把揪过来问个明白——既然心有所属,为什么还要与我露水情缘?话到舌边我又咽了下去。我想象着索琳不慌不忙地抬起头质问我说不是你死乞白列非要和人家那样吗?
我该怎么回答啊!
苏青曾经说过: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桩桃色事件不是由女人率先起意或是临时给予承认的。这句话的准确性无从考证。
但是,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场欢愉不是由男人率先勃起或是受到临时呵护从而力挺。这句话是我说的,不需要任何考证,低头看看便知。
换句话说,没有女人的主观意愿,这个世界最多会有“无爱之欢”一说,但是没有男人的主动投入,这个世界却可以“无爱无欢”!
我咂了下嘴,仿佛咬碎了自己的苦胆。MD这事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这样的状态维持了大半个月,直到研究生考试临近。
其实我没必要这样苦恼,早在球队被淘汰的那天起我便没什么事儿了。我完全可以在半天之内收拾行李一张火车票回我的老家。
然而为什么没有,那肯定是因为索琳。我喜欢为她苦恼,喜欢看她抿着嘴走在校园里的样子,我喜欢看最后一片叶子落在她毛衣上之后浑然不觉,喜欢看她抱着一本书,双手垂在胸前,微微低下可爱的小下巴,一脸的虔诚。
我们的房子租期为一个月,正好在考研结束当天到期。房子一到期,我和索琳便没有任何理由厮守下去。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索琳每天下了自习都会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早晨起床时会有淡淡的清香冲入鼻孔,我站在地中央,伸一个拦腰,打开窗帘迎接阳光的投射,那光线柔和得像索琳的发丝。通常在这个时候我都会独自在空荡的房间里默默感动。
这殷实的感觉让我温暖,像一个家。
我偷偷摸摸享受这种甜蜜的苦恼,直到最后一天,出事儿了!
三个女孩和老大在头两个考试日中一切顺利,就差最后一天的专业课考试。专业课相对简单,考点早就熟记于心,于是这最后一个晚上更像是一场告别。
七点钟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吃了个饭,算是分别的晚宴。之后两两回了自己的房间,插上门,简直是不约而同。我想起第一天见面大家扭扭捏捏的样子,心想人真是善变的动物。一个月之前还扳着小脸儿一副授受不亲的死德行,一个月之后都放开了手脚。从而验证了异性合租的魅力所在:加速的不光是心跳,还有垂体。澎湃的也不止是心潮,还有体液。
我和索琳的房间里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