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正是大半年没见的张红荔,昏暗的天色里,她嘴角上的一片淤青清晰可辨,曾经飞扬跋扈的她如今却显得唯唯诺诺。
“红荔?你的嘴怎么了?”她也会被人欺负?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的主子不好伺候。
“没、没事!”张红荔没多说什么便匆匆跑开了。
心芸无暇多想,捧起药枕迈入坤宁宫那深深的庭院里。正要寻个通传的人,却见康熙和李德全正从殿内步出。与心芸四目相对,二人均凝在那里,他鼻唇间和下巴上日益浓厚的胡子在心芸眼里格外醒目。
“谢婉侍这会子来坤宁宫做什么?”康熙往前迈了几步,先发问道。
“回皇上,惠贵人为皇后娘娘特制安胎药枕,因抱病在身不能前来,托奴婢前来带来给娘娘!”心芸请安不卑不亢地回话。
康熙已行至与心芸比肩处,侧目轻声问道:“婉侍近几日可好?”
“回皇上,奴婢很好,只是惠贵人抱恙好几日了,因皇上国事繁忙而不敢相告!”心芸的表情无晴亦无阴。
康熙的头缓缓转向她,目光无奈而伤痛,言辞犀利:“主子们的心思用得着你这婢女猜么?”
“奴婢失言,奴婢该死,请皇上责罚!”心芸直直地跪下去,顺着眼,面部依然毫无表情。
“前几日拿着一枚发簪,劝朕到坤宁宫。今日抱着个枕头,劝朕到延禧宫。你当真将自己当成个人物了么?难道你不知自己仰仗的是什么吗?”皇上低声几近咆哮的声音不高,却直震得心芸耳膜发疼,心里发颤。
李德全在一旁,真心替心芸着急,一甩净鞭上前几步道:“大胆谢玉筠,你敢惹得龙颜大怒,待你送罢枕头回乾清宫里来,今日本公公便要狠狠责罚你!”边说边对着心芸挤眉弄眼使眼色,示意她快些求饶。
“住嘴!谁要你这奴才多嘴?朕说了要处罚么?”没等心芸开口,康熙先发了话:“走啊!”
“去、去哪?”李德全蒙圈了。
“延禧宫!朕可不能辜负了某些人的贤良!”康熙咬着牙丢下一句话,甩袖扬长而去。
“噗!”心芸舒了口气,这一关总算应付过去了,没料到康熙连日来一直同她呕着气,想看着她服软的一天。心芸无奈至极,他到底还是没有放手。
“院中何人?为何端跪?”
心芸听见有人问话,见是皇后殿里的西棠,便忙站起身说明来意。
“原来是谢婉侍,婉侍稍候,容我进去通传!”
西棠进去片刻后便出来了,招呼立在坤宁宫门口的心芸道:“皇后娘娘请谢婉侍入殿!”
再次入坤宁宫已是不同以往了,四处挂满通红的烛灯,几乎可以将殿里的每个角落照亮,满满的喜气。东暖阁的通炕上,簟席凉如玉,赫舍里皇后端坐其上,满面笑颜地迎接着心芸,怀孕的喜悦令她气色极佳,连日来皇上的陪伴也使她红润丰盈了许多。
“放下吧!本宫知道你送什么来了,西棠,将惠贵人的心意收下!”心芸刚要发话,皇后先开口了。
“谢婉侍,你我都知道这孩子怎么来的,别的无需多言,今后婉侍的事,本宫一定鼎力相助!”皇后用手轻抚着小腹,一脸母性的温柔道。
“皇后娘娘过奖了,娘娘与皇上琴瑟和谐是六宫的福祉,奴婢在此祝皇后娘娘凤体安康,为皇上诞下嫡亲龙子!”心芸颔首道。
“是男是女还是未知,不过借你吉言,但愿是个阿哥!”皇后眉眼笑得更开了,如花般娇嫩灿烂,她本就年纪不大,这样的笑容本该属于她。心芸定定地望着后宫中难得一见的明媚笑靥,原来如此美好!
心芸由衷地微微一笑请安告退。
回到他坦外,心芸伫立良久,静静望着天空。将近十五了,天边一盘黄灿灿的月,看似将近圆满却总有些许残缺。心芸心中升起淡淡的怜悯之殇,后宫的女人就像这轮将满的上玄月,没有帝王如日般的光辉照耀,谁也难以熠熠生辉。大好年华便生生葬送在这患得患失里。当清纯不再,妒意泛滥时,还被自己认定的男人嫌恶,日日如囚,终成困兽!
自己或许该庆幸,没有踏足于这囹圄中,但此时此刻自己就真的好受么?不!一点也不!皇帝在与自己怄气,仗着他对自己的喜欢,目前还算安全。可这样的境遇,终究是如履薄冰般危险的。
心芸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但为了容若,自己真的再危险些也无妨……!
康熙十二年十一月,心芸入宫以来第一个寒冬来袭,这个冬天分外得寒冷。
二十一日,吴三桂杀云.南巡抚,自称大元帅,打着“兴明讨虏”招揽明朝旧部,公然反叛。
奏折每日三四百道,压得康熙喘不过气来,天气寒冷,情绪不佳的他染了风寒之症。拖着病体,他常常一边小酌着极苦的汤药,一边看奏折至深夜。不管历史上如何评价清廷与三藩的关系,在心芸眼里康熙确实是个好皇帝,面对不可避免的战争,依然以百姓的利益为出发点,尽力将对百姓的损害降到最低。看着日夜操劳国事、面色憔悴的康熙,心芸对他竟有些心疼。
明珠和索额图近日来多在懋勤殿帮着康熙一起料理国事,尽管二人意见常常相左,但大敌当前还是以共同的利益为出发点商讨对策。
心芸怎么也料不到,在这万人焦心的时刻里,自己与容若竟然被卷入了风暴中,差一点粉身碎骨。
腊月十二日,心芸当然记得是什么日子,今日是容若的生辰!心芸早早起来,翻出所有读了不知多少遍的词稿,一一细细抚摸品读一番,便收回盒内,重新藏在榻底自己制作的暗格内。将那条翡翠腰带系在衣服里,仿佛得了容若陪伴一般。
走在去乾清宫的路上,心芸一直在思念容若的身影,回忆着那年秘密的夜宴上他的一颦一笑。
踏入东暖阁,康熙不在前檐大炕上,这是很少有的情况。由于康熙允许心芸进暖阁后檐,心芸挑起青呢帘踏入后檐,歪在龙榻上搭着明黄绣龙凤锦衾,一手拿着奏折的康熙正在猛烈地咳嗽,那咳声仿佛要呕出心肺一般,听着便令人心颤。李德全忙双手捧上痰盒,急得连连跺脚、叹气。
“皇上,皇上不要紧吧!”心芸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为康熙轻轻捶起背来,从未见他如此虚弱,心芸面上掩不住焦急的神色,在这国事繁忙的紧要关头,他可千万不能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