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上午十点左右,心芸刚打扫完毕,康熙大踏步回到了懋勤殿,见殿内窗明几净,赞赏地望了她一眼后坐于书桌后。她忙奉上一杯温度适宜的清茶,他接过去浅呷一口。
“传纳兰明珠和礼部尚书祁侧白来见朕!”他将茶杯放于案上吩咐道。
“嗻!”李德全出去找人传话。
“谢婉侍!将石绿、石青、画笔取来!”康熙颇有兴致地吩咐。
幸亏刚才将殿中所有角落都摸了个清楚,否则现在不知这些东西放在哪里就糟糕了。心芸走到书阁前,在偏右方的一阁中挑出了颜料,又拿了大、中、小染三个型号的画笔。毕竟自己在纳兰府中练习过作画,对画具略懂一二。
心芸将取来的东西按序摆在书桌上,康熙悠闲自得地在一张铺平的白纸上作起画来。他那幽黑清透的眼眸专注地望着画纸,坚毅的嘴唇微微抿起,入殿的阳光为他的脸庞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色。他手中的笔如行云流水般,由浅入深地点、描、勾,不一会儿一副竹图赫然纸上。
“臣明珠恭请皇上圣安!”纳兰明珠入殿,单膝下跪,行了请安礼。
“平身!”康熙依然在细细描着那幅画,明珠起身立在一旁。
“这月初八是太皇太后的六十寿辰,内务府携各司速速操办寿宴之事。今晨朕去请安,太皇太后特地嘱咐,避免太过奢华,新颖喜庆即可!”
“臣遵旨!”明珠答道。
“定于二月初九、十二、十五日的会试,礼部准备得如何?”康熙见画已描好,放下画笔,望着祁侧白问道。
“回皇上,都已准备妥当!”
康熙满意地点头道了声:“好!”后又转向心芸说:“谢婉侍,研磨!”心芸忙立于他右侧,拿起墨条研起墨来。
“呃,明珠的长子今年该参加贡院的春闱了吧?”康熙在雕着卧佛的松花玉砚上拢了拢毛笔尖,漫不经心地问明珠道。
容若!一听到康熙提到他,心芸的心头微微一震,手不由打滑,差点将墨条掉在墨汁里。
明珠察觉到她的异样,忙棱了她一眼,见康熙未察觉,弓腰答道:“犬子自幼身体不佳,自去年冬天以来一直大病未愈,怕是要错过春闱良机了,还劳皇上挂念,臣感激不尽!”
“朕与容若儿时曾在一起玩耍,郡王们都与他熟识,均言他能文能武、学富五车。他若不能参加,又晚入朝三年,真是可惜了!”康熙惋惜地摇摇头道。
心芸神情恍恍惚惚的,原来容若的身子还未好,自己在芙蓉糕上留下的字迹不知起了怎样的效果?
“传些御医到府上瞧瞧去!”康熙关切地吩咐道。
明珠的眼睛却不时地暗暗瞥向心芸,唯恐她御前失态。听了康熙的话,他又答道:“臣代犬子谢皇上隆恩,近日臣为犬子纳了侧室冲冲喜,想必不日便有望痊愈。”
纳妾!心芸犹如五雷轰顶般愣在那里,虽然她知道容若在迎娶正室卢氏前纳了颜氏为妾的历史,但她未料到这么快,心里没有丝毫准备,猛然听到这个消息仿佛心头一下子压上千斤重石,难以喘息。心芸知道明珠是有意挑明,让她对容若死心,好全心全意侍奉皇帝。
“哦?真是喜事一桩!朕盼着他好起来,入朝……。”
康熙正说着,心芸的手一软,墨条滑出砚台,墨汁溅了一桌。
“哎呦喂!”李德全忙掏出自己的巾帕,上前来擦拭:“你这丫头,昨儿熬到半夜未睡,今儿个眼红红的,就知道你瞅不准!快去打清水来!”他寻理由为心芸开脱。
心芸端着一盆水再次踏入懋勤殿时,明珠和祁侧白已离去,她一步一步进入殿内,仿佛心脏被撕开了口子,汨汨地淌血。
淡定!平常心!凌心芸,你明明知道结局的!她如是劝说自己上百遍也毫无用处。
李德全在茜纱帘后迎了上来,接过盆去,低而有力地说:“我嘱咐你的事情都忘了?以后可不许出现这样的事!先出去吧,这里我来应付!”
“谢公公,玉筠记着了!”心芸转身正欲离去,却见小顺子满脸哀伤,小心翼翼地进来传话:“启禀皇上,丽景轩董常在处的小宁子传话,小格格殁了!”
“叭!”的一声,心芸从纱帘向里望去,只见康熙手中的笔跌落在刚刚画好的翠竹图上,墨花四溅。
李德全也忙停下擦拭桌子的手:“怎么会这样呢?”
“听说小格格起先直喊肚子疼,董常在忙传太医,太医还未赶来,小格格就……。”见康熙急步往外走去,小顺子忙打住了话,李德全尾随在后。
“皇上!”康熙刚踏出懋勤殿,另一个太监急急忙忙前来跪于康熙脚前哭报:“启禀皇上,太皇太后听闻小格格殁了的消息,晕倒在慈宁宫了!”
“什么?”康熙大惊失色,踌躇了一番,还是决定往慈宁宫的方向去了。
今日真是噩耗不断,心芸心中愈发沉甸甸的,这个十九岁便已是几个孩子的爹的男子,背负得太多!
康熙整日未回乾清宫,整个宫中都笼罩在寂寂的哀伤中。梅勒姑姑叮咛众人均需候着,时时待命,看皇上有什么吩咐。心芸今日毫无睡意,脑子里疯想着容若,纳妾的事他有没有同明珠夫妇反抗?有没有又哀哀绝绝地伤了身体?有没有也在如此惦念自己?
入夜了,梅勒遣散其他人,只留心芸和小顺子于附房内候着。
约晚上十点左右,听着动静是康熙回来了,进了东暖阁,梅勒带心芸忙去查看情形。
心芸和梅勒在纱帘外向大殿内张望,康熙并不在东暖阁,只在正殿的台阶上颓废地坐着,李德全静静地立在一边,满脸无奈与痛惜,偌大的乾清宫静得几乎连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梅勒见此情形便示意心芸离开,心芸随她离开前,又回头一望。
康熙的眼盯向前方忽明忽暗的灯火,他将所有的哀伤都掩藏在平静的面容下。远远望去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落寂,灯下的身影显得十分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