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巡查时有人拦路告状,这也算出老戏文了。如果是一两个人还可以说偶然事件,但冲出来百八十个人,那就绝对是个阴谋。
李登麟一下子愣住了。倒是李沐的反应快,领着县里的捕快就冲上去。他们拼死的拦着那些围上来的男女老少。也不知道谁开了头,人群中发出凄厉的哭喊,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谢少华的脑子里轰得一声,一种无力感瞬间就摄住了身体,他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求府丞大人给我们做主啊!”
“谷大人,谢少华贪赃枉法,苍麓山要活不下去了。”
那群人大声的哭喊着,本来还安静的城门口,一下子就围拢了不少百姓。他们对着谢少华指指点点的,脸上露出怨愤的表情。
“大家既然想见本官,本官就满足大家的要求。我就不信这嘉颖县还有人能只手遮天。”
话语间,一个四十多岁的官员从马车上走下来,只见他中等身材,脸庞正方,眉毛浓黑而整齐,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闪动着光芒,让人觉得神采奕奕。
人长的精神,话又说得义正辞严,围观的人听了不禁鼓掌叫起好来。
“大人在那儿,我要见谷大人,民女有冤屈请大人做主!”
可就在这时,人群中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凄苦悲凉,听上去就好像是受了极为残酷的折磨一般。
只是短短的一句话,谢少华的心理瞬间又多了几分阴暗,连他都被这个声音所感染,更何况是其他人。纷乱的城门一瞬间静下来,甚至连呼号的寒风,也知趣的停住了嘴。
一个女人缓缓的走出人群,她面色惨白得不成样子,圆睁的大眼中饱含着泪水,随着蹒跚的步伐不时的落在地上。而冻得发紫的嘴唇边上还挂着血痕,虽然已经干涸了,但一缕暗红却更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我就是谷东山,你有冤屈就说吧!”
谷东山的话充满了怒火,仿佛下一秒他就会失控爆发。
“民女的丈夫叫做徐牛,前几天在苍麓山被乡兵们追赶,慌乱中跌落山崖……。大人,民女一家就靠他做石匠,现在就剩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啊!”
女人说到这儿时低声的抽泣起来,人群中又跑出两个小孩子,抱着她大声的嚎哭着。那悲伤的气氛,一瞬间就出动了人心中最软弱的地方。不少人也跟着抹眼泪,甚至还发出了大声的怒吼。
“谢少华何在?你不出来解释一下么?”
谷东山须发怒张,远远看去就像一只狂暴的狮子,他戟指嘉颖县官员的方向,大声的怒吼道。
“下职就是苍麓山谢少华,不知道大人需要下职解释什么?”
谢少华深吸了口气,越是紧要关头,越是要镇静。想到这儿,他脸上露出一丝从容。
“这些告状的人,难道还不够么?”
谷东山怒极反笑,他也不等谢少华作答,又转头对着那些拦路的人拱了拱手。
“是本官来迟了,没想到嘉颖县的某些人,无法无天到这个地步,诸位放心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有没有会写字,你们把冤屈写下来,白纸黑字的我好依照法律追究。各位父老要是相信本官,三天之内我就给他加一个答复。”
听到这句话,所有的人更是踊跃了,他们拿出一张张诉状,高举着就交到谷东山的手里。
现场已经彻底混乱。李登麟根本没有料到,居然会遇到这种情况。作为一县之长,你可以对某个上司使点眼色,比如降低接待的规格,或者干脆假装不知道。别人无非说你意气用事,搞不好这位上司的对头,还会放出“不搞迎来送往这一套”的赞誉。
但是今天摆开车马迎接,却遇到有人拦路告状,这绝对是不可原谅的错误,那可是对自己的掌控能力嘲讽和否定。李登麟好似被一耳光重重的甩在脸上,刚才的得意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了。
人群聚集得越来越多,他们粗暴的推搡那些衙役,甚至还有人扯着嗓子煽动百姓闹事。
不管有多少积怨,如果谷东山这时候被人动了一指头,李登麟就得灰溜溜的滚蛋。
“不准动手,保护好谷大人。”
看着声嘶力竭的的县令,不少人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站在谢少华前面的马长青更是阴测测的说道:
“人要谦虚一点,太狂妄的后果就是祸不单行。可惜某些人就不懂这个道理,招祸取咎的,活该!”
这句话谢少华就当没听见,他把头扭向告状的人群。今天的事绝对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以往被这样举报的神官下场都不美妙,轻的冷板凳坐一辈子,重的甚至上斩神台吃一刀。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狂跳的心脏,现在最重要的是自己不能乱,连自己都乱了,那就真的没有翻盘的机会。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戏唱够了,谷东山扭头对着李登麟冷冷的一笑。
“李县尊,状纸接得够多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县衙去。”
李登麟如释重负一般,忙不迭的点头答应道:
“应当的、应当的。”
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不能让谷东山受到冲击,不然他这个县令就难辞其咎。
“且慢!”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却从神官群中传出来。
“哼,又是你谢少华,怎么你还有不服?看看这些吧,都是控告你的!”
谷东山愤怒的挥舞着手里厚厚的一摞状纸。
“县令大人,下职有个要求,既然有人拦路告状,不如我们就查个水落石出,今天这儿的人不少,我们就来个当堂对质如何?”
谢少华微微的一笑。
来告状的人虽然衣服褴褛,好像受了极大的苦楚一般。可是细细的观察后,却不难发现他们脖颈、手臂处皮肤细嫩,那像是普通的村民。
“怎么谢大人还想着报复!”
谷东山冷笑着说道。
谢少华往左右看看,已经有人蠢蠢欲动了,如果自己还要坚持,只怕那些人要是弄出血案来。
“谷大人,我们还是回县衙再说,这儿百姓太多,激起民变可不好。”
李登麟见两人僵持着,就赶紧过来打圆场。现在谷东山已经控制了局面,他只能选择退一步。
县里的二堂早就已经布置好,花团锦簇的透着一股喜庆。只是往日李登麟的位置,现在被谷东山坐着,他满脸肃穆的看着手里的状纸,不时地还会用手拍一下桌子。
而李登麟目无表情的坐后面,他的双手绞在一起,也许是用力过猛,已经涨得成了暗红色。
县乡两级的主要官员刚才就在城门候着,所以来到会场也就一炷香的时间,只是今天所有的人都没有闲聊,他们都闭住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谢少华完了。”
所有的人心里都这样想,他们偷眼看了看李登麟,却发现这位县令大人此刻已经面如死灰。已经投靠他的官佐都在下面后悔,这件事后嘉颖县肯定要重新洗牌,不知道自己的位置还保不保的住。
“都来齐了么?”
看完状纸的谷东山,抬起头冷冷的问道。
礼房房长路清泉赶紧站起来回答道:
“回禀府丞大人,嘉颖县县、乡两级衙门的神官,除了留守官以外,已经全数到齐。”
谷东山的脸色瞬间沉下去,他猛的一拍桌子,就用无比沉重的语气说道:
“各位同僚,今天的事我很痛心啊!嘉颖县是什么地方?我在这儿从一个为入流的吏员,一直做到县令,可以说县里每一级的差事,我都干过的地方。印象中嘉颖的百姓朴实醇厚、待客如宾,什么时候也学会拦路告状了?李县令你才来了一年多,就给我送这么一份大礼!”
“啪!”
手掌又一次拍在桌上,谷东山满脸怒容的回头看着沮丧的李登麟。
“你这个县令当的真好啊!控制不住下面就别干,打铺盖卷回家去,反正你家在帝京也是大族。”
听到这句话,李登麟抬头看了谷东山一眼,今天闹这么一出,无非是搂草打兔子,先整掉谢少华,顺便敲打敲打自己。
果然谷东山声色俱厉的说了几句后,话风悄然的缓和一点,甚至还露出一丝笑容来
“李县令来的时间不长,以前又都住在京里,对嘉颖的情况不熟悉,所以造成了工作的被动,这一点我还是理解的,希望会后李县令多到下面走走,只有多接触下情才不会被蒙蔽。”
听到这儿,李登麟的眉毛一挑,谷东山果然是老奸巨猾,他先放过自己,然后全力的对着谢少华开火。这次是败到家了,难道只能舍卒保车!
“谢少华,你说说看,今天的事怎么解决?我手里的不是一摞废纸,这叫血泪斑斑、这叫民怨沸腾,你才是个小小的山神,就能搞出怎么大动静来!你听到那些百姓怎么说的?但凡有一条活路,他们也不敢拦路告状,你的心是狼心狗肺么,怎么就容不下几个小民?”
谢少华脸上依旧带着一丝笑容,谷东山今天表现的如此激动,无非是把自己放在风口浪尖上。等自己拉足了仇恨,他就使出致命一击。
无数的目光远远近近的投来,最后集中在身上,就使是心里有所准备,谢少华却依然觉得寒意凛然,他嘴角不屑的往上翘了几下,心中暗忖道:
“既然你要战,那就战个痛快,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