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掩人耳目,我伪装成了宇文郗近身伺候的小厮。
与宇文郗坐马车到徐府,让管家通禀徐颢之,九皇子来访,管家却道徐颢之与徐素韵一道领了皇上的圣旨,去了宫中赴宴。徐颢之,徐素韵这种“外人”不在皇族之列,却在宴请之中,应该是大宴了。
坐在马车里,与宇文郗一同回宫。
狭小的空间里,让我不由想起了之前数次马车里与宇文郗发生的小尴尬,有点不自在。
宇文郗神情一贯的冷峻,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我打破沉默:“这种大宴,竟然也不通知你。”话一出口,才察觉语气带几分忿忿不平。
宇文郗的眼眸很亮:“离宫后就有暗卫易容成我的模样,在宫里走动,模仿我日常起居,应该是通知我的暗卫赴宴了。”
我想到之前几次在宫里遇见他,不好直问,欲言又止。
他似乎知我所想,眼角有笑意:“你见到的都是我。”
宇文郗受冷遇不是什么宫闱秘辛,几乎无人不知,所以,将九皇子的桌案放在大殿的最末端也丝毫不奇怪,这也给我们掉包提供了便利。
暗卫借林诗蓁献舞之机,众人皆沉醉在她的绝世容颜与曼妙舞姿时,出了殿很巧妙轻易地与宇文郗完成了交接,顺带将我带进了殿,无人察觉。
除了一人,似乎朝这边看了一眼。我循目光看去,却看见了一身白衣翩翩的师璟?!
他怎么在这里,原本觉得此人身份不简单,没料到,竟也和皇室沾亲带故。
我低声问宇文郗:“那个腿脚不便的白衣公子是谁?”
宇文郗答:“我七哥。”
我不由略略吃惊,徐颢之对其琴艺赞誉有加的七皇子宇文玦,封号霄王,五六年前,他年少意气风发之时,不仅诗文风流,棋艺精湛,更画得一手好丹青,抚得一手好琴,加上母亲是尊贵的前皇后,又是嫡出,朝中拥趸不少,是当时坊间传的最盛的皇位继承人。
他随手写的几个字在市面上就是有市无价。一袭青衣轻骑闹市过,发冠微歪,别有一番俊逸,却也惹得一路芳心暗许,惹得郢下无数文人士子日后争相模仿侧冠风流。
那时,虽无“郢下第一佳公子”之说,但宇文玦的俊逸风流却比现在的徐颢之有过之而无不及。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或许上天善妒,也就是他最意气风发的那一年,一场大病险些让他丧命,后来虽然性命无虞,却也落下腿疾体弱的后遗症,只能靠轮椅行走,整日泡在药罐子里。
前皇后也是在这一年,患病薨逝,双重打击之下,宇文玦从此一蹶不振,谢绝一切访客,不再过问朝事,如明珠蒙尘。
宴席摆在最大的朝阳殿,是为了招待“初次”来南临感受“南临风物人情”的北凉太子百里陌。除了不少皇族之外,整个郢下皇亲国戚来了不少,不过仔细一观察就发觉,除了宇文元,几乎都是郢下的年轻人,以女子居多,都是并不陌生的面孔。
皇室的诸位王爷皇子公主等人自不必说,还有定国公府的几个小郡主,小郡王,林右相家的几个庶出女儿,徐家的徐颢之以及徐素韵,还有诸多郢下青年才俊,貌美佳人,连林少慕那个废柴都来了。
林诗蓁一舞毕,众人皆是一番溢美之词,有溜须拍马的,也有真心赞赏,更有痴迷倾慕的。总而言之,众人言笑晏晏,一派和乐融融。
我朝徐颢之望去,只见他身旁坐着徐素韵,他依然君子端方,带着温雅笑意地答着与他搭话的林诗蓁,公式化的笑容似乎还带着几分疲惫。
他并不喜悦,甚至有几分厌倦。得到这个认知,我心里一时滋味难明。
不知道是不是我盯得太久,或许我的目光太过有质感?!徐颢之似有所察觉,竟然朝我看来,神情一时若有所思。
林诗蓁看到徐颢之的神情有异,竟也朝这边看来。
这一望,原本目光毫不掩饰打量着林诗蓁的百里陌,竟然也投了视线过来。
这多米诺骨牌效应真是......我一抽嘴角,赶紧低头,收了视线。
宇文郗微偏头向后,语调微冷,对我道:“小蘅子,替我斟酒。”
小蘅子?我扮演的是小厮,又不是太监。
我一脑黑线,心里骂着宇文郗,忙尽忠尽职演好我的小厮角色,低头哈腰地给他斟酒。
宇文郗一扯我的腰带,我整个人几乎跌进他的怀里,一时歪歪斜斜地跪坐在他旁边,桌上被衣袂打翻的酒杯将我的衣裳弄湿一大片。幸好众人谈话声不小,这才未惊动其他人。
他凑近几分,在我的耳边低语:“不要四处乱看。”
热气喷到了我耳朵上,耳朵竟然有几分灼烫。
我在无人可以看到的角度,狠狠地掐了他手臂一把,低语道:“知道了。”
宇文郗不怒反笑,笑声低低的,带着几分恶劣。
我微微抬头,却刚好撞上徐颢之的目光。此时林诗蓁不在与他对话,而与她桌案临近的百里陌交谈着。因为宇文郗还扯着我的腰带,仍旧维持着刚刚的姿势。在徐颢之角度看来,我们二人就如同情人搂抱,亲昵非常。
宇文郗望向徐颢之的目光带着些许挑衅,些许自得。
徐颢之原本尚有些疑惑,此时眉目舒展不少,笑意几分暖意。
他知道是我了。也许是因为我的眼神,更可能是因为宇文郗这种很让人无语的挑衅行为。
知道我安全,他心里积郁减了不少。即使此时我在别人怀里。
我又朝宇文郗猛掐一把,有点生气,低语:“松手。”
宇文郗假模假样地嘶一声,松了腰带上的手。我连忙跪坐正低眉敛目扶正酒杯,斟满酒。
原本这微不可察目光交战不会引人注意,没想到还是被百里陌捕捉到了。
百里陌端了酒杯过来:“这俊俏小厮是九皇子哪里得来的宝贝疙瘩?”
“宝贝疙瘩”四个字从“宝”到“瘩”让我从头到脚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抖都抖不掉。
我依然低眉敛目,伏低做小。宇文郗捅的篓子,自己收拾吧。
宇文郗语调清冷,如冷玉相击:“一个粗糙小厮罢了。”
百里陌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就在头顶,似乎笑着:“孤看九殿下刚才倒是搂这小厮搂得挺紧,这一殿的美人都没能入眼。”
百里陌的声音不大不小,不少人已经闻声走来,目露兴味。
宇文郗对宫女不善的态度早就引起不少传闻,其中一说就是他有断袖之癖,可毕竟没有事实坐实这一传闻。眼下这光景,倒似乎提供了一个很不错的“论据”。
宇文郗很认真的语气:“本皇子的小厮畏寒,给她捂捂。”
时值秋高气爽,天气不温不凉。我就静静地低着头听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百里陌说道:“九殿下如此体恤仆从,是南临之福。”
在我思索宇文郗体恤下属与“南临之福”有什么必然联系之时,只见听宇文郗仿佛听不懂场面话似的,非常厚颜地认同这一说法:“这是自然。”
我嘴角忍不住又是一抽。
百里陌本就是全殿焦点,我低着头眼角余光看见渐渐全殿的人都朝这边望来。
百里陌沉沉的语气听不出是否为戏言:“如此乖巧伶俐的小厮实在惹人喜爱,不如九殿下割爱赠予我。”
“北凉太子不要忘了此行联姻目的,负了这一室群芳。”
宇文郗语气仿佛听不出情绪起伏,但以我一贯的经验,他此时应该是极度地不悦。
百里陌语气有点强势:“和亲美人孤自不会忘,这小厮,孤也要带走。”
宇文郗似乎看不见他的倨傲,平静且执拗:“本皇子若不肯呢。”
首座的宇文元早就将注意力放在了这边,见两人已有剑拔弩张之势,脸色阴沉,开口低斥宇文郗:“为一男宠,与人争执,耽于肉色,简直玩物丧志!”
男宠?!我怎么又成了男宠,难道不能单纯地认为这是两个人在讨论一个仆人的从属权问题么?
宇文郗似乎早就对宇文元的天子之怒习以为常,只沉默冷峻看着百里陌。
殿中众人倒是吓得不轻,全都跪倒山呼着“陛下息怒”。
百里陌没有跪,鹤立鸡群地站在一众跪倒的人群中,看起来非常突兀。他握着酒杯,视线扫过殿中被威慑住的众人,遥遥与大殿之上的宇文元对视,低沉的笑道:“南临帝把别人吓坏了不要紧,可别把孤未来的太子妃吓到了。”
宇文元挥手,众人于是起身。
百里陌弯腰,以两指捏住我的下巴,轻轻挑起,我被迫仰起头,与他对视。
轻佻的态度如入无人之境。
粗粝的手指还似有若无的揉捏着,我微微吃痛,想把头别开,却抵抗不了他的力道。
“还没问问他的意见。”他望着我,对宇文郗说着。
好吧,现在整个场面看起来一点都不单纯了。
我好像听见了宇文郗拳头攥紧的声音。
“我不愿跟你走。”我毫不犹豫拒绝,因为吃了宇文郗特制的药物,声音也发生了改变,但这并未让百里陌松开下巴上的束缚,我开始用上双手去掰百里陌在下巴上的手指。
终于把他手指一个个掰开,他邪佞一笑,低沉的声音就像一个魔咒:“你逃不掉的。”
我在他深邃的眼眸里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自己,脸上是一丝稍纵即逝的慌乱。
说完话,他就直起腰,声音不高不低,恍若无事:“既然九殿下不愿割爱,那孤也就不夺人所好了。”
刚才那句咒语般的话声音很低,旁人听不见,仿佛只是我的一个幻觉。
但我看宇文郗望向百里陌双目中的冷刃,我又知道这不是我的幻觉。
他应该知道是我了,但是我却不知他是如何判别出来的。他与我不过只见过数次,并不熟识,不可能像徐颢之那样轻易认出我。
更不可能是因为对我一往情深,所以对我的一丝一毫都能感应。
数月之前,我救他一命,他强行要纳我为侧妃,本以为照他传闻中淫乱不堪的行事作风,看上的女子必定如过江之鲫,庆幸着他说不定早就将我遗忘。
可事与愿违,他似乎不仅没忘却,还心存某种执念。
如今想来,能让他产生这种执念的,不是我,而是我的身份。
墨台耿与百里薰之女。
墨台耿,我的生父,是西齐前平昱候,十多年前已经亡故,据说死在南临帝宇文元的剑下。而现今的平昱候墨台宸是我同父同母的哥哥。
百里薰,我的生母,在被逐出家门之前,是北凉栖月公主,也是现任北凉帝唯一的妹妹,后来与墨台耿私定终身,成了西齐的侯夫人。
其实,我要喊百里陌一句“表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