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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得天风癞子做官劝乡邻阿Q说法(5)

名人的发迹总是有根有据的,这根据不是在发迹前就有,就是在发迹后被发现。如同其他名人大腕一样,阿Q认为自己生来就不是等闲之辈,今世的发达也不是平白无故的。别人挑剔他是癞子头,他却说自己头上的那块疤,其实就是一处天生的慧根。后来赵太爷也帮腔说:“阿Q的脑袋是最有特色的。”为了彰显这慧根的特色,阿Q发誓今生不戴帽子,不留头发,他也不再忌讳别人说疤,说亮了,哪怕说癞皮,说害脓疮他都无所谓,因为那是杰出的迹象,天才的标记,他特意把宝号取名“大光明”,就暗含着要把这伟大的慧根永远光大下去的意思。虽说,乡邻们并不敢确信那癞头疮疤和聪明的慧根有什么攀扯,不过整个末庄乃至鲁镇的人,谁也不再怀疑老阿是否姓赵了,都喊他赵总、赵总。

而今目下,癞头的阿Q从下流跻身到上流,成了未庄光芒四射的人物,成了这社会的主流角色。

阿Q说过,他这一生虽说以前有些不三不四,吃酒赊过钱,赖过账,住过破庙,捏过吴妈的屁股和小尼姑的脸,偶尔也有手脚不干净的时候,还差点被砍了头,可后半辈子总算连本带利找补回来了,这也算是大器晚成的盛事一件。

照他的经验:幸亏当年那命没能革成,要不然,这半辈子就糟践了,革命这玩意横竖不是好事。

六、说法

老阿的翻身得解放固然与“革命”无关,那功劳全在于银子。所以,阿Q尽管过去连名字都写不周全,可如今对银钱自有一番大彻大悟的见解。

为了推行阿Q的致富秘诀,引导乡民发家,打造繁荣景象,前些时,赵太爷特意举办了一场《赵阿球先生致富经验专题报告会》,请阿Q现身说法,给未庄的乡邻们开化开化思想,阿Q赴会讲演,对银子的议题说了一番惊世骇俗的名言。

这天,在庄府的会堂里,老阿满面春风地紧跟着赵太爷、荣大人等几个要员走上摆着一排花草的大台子。在亮得耀眼的灯光里坐了下来,抬眼一看,台下黑乎乎的一片人头,似乎有几个还朝着他指指戳戳,阿Q心里不由自主地激灵了一下。自从做了暴富的老板之后,阿Q也见过不少的世面,时常被一些头头脑脑请了去参加各样的会议,偶尔也学着官人的口气,信嘴扯几句不得要领的空话,可这一次的讲演非同寻常,这是专门为他开的大会,这么多人头,不是东一榔头,西一拐杖,信口开河就能对付的。本来,府衙的书办也给他写了稿儿,主要是自己念起来太费劲,才没有拿到台上来,但事前的准备已经做了两个礼拜了,已把要说的话想了又想,背了再背,弄得很是熟练,谁知这一激灵便紧张起来,坐在台上脑子一片空白,幸亏一开始是赵太爷的讲话,他才趁着这空挡慢慢地把话头扯了出来。赵太爷解说了这讲演会的重大意义后,主持的荣大人便宣布:“有请赵阿球先生作精彩讲演。”在噼里啪啦的拍手声中,阿Q走到前面的台子旁,清了清嗓子,冲着麦克风先说了几句“很激动”之类的客气话,便正式向乡民推介他的致富宝典:

“今天赵太爷开会,就是要叫大家想办法发财,强庄富民,振兴未庄神威……”这前面的几句是原来稿子上写好背出来的。说完这几句,阿Q忘了下面的词儿,喝了口茶,依然想不起来,于是索性抛开背过的话,自己怎么想就怎么说。

阿Q虽不识字,但和商场和官场上厮混了这几年,也学了不少杂七杂八的“社会学”,肚子里除了黄段子,乱七八糟的货色蛮多,只要逼到那份上,信口开河也能对付一阵。一大口茶下肚,阿Q站直了腰,临场发挥起来:“凭我老赵的经验,挣钱发家,一不是靠勤劳,二不是靠正经。人要想发财,没点手腕,弄不到路子上,你起早贪黑做死了都屁用不成,做正人,装君子,更没出息,没钱没势,你一千个本事,一万个正派,鬼都不把你当回事。现在外头,婊子都比君子吃香,婊子涂脂抹粉能卖钱,君子一肚子正经八百,一钱不值,人生在世,钱是第一个要紧的东西,不管啥社会,弄到银子最是根本,弄不到银子,你就是婊子不如的孬种一个。”这一番语出惊人的开场白,说得满屋子的人没一个吭声的!虽说语无伦次,可句句通俗易懂,寂静了片刻,赵太爷带头拍起了手。阿Q咧嘴一笑,轻轻咳了一声,继续演讲:

“把戏人人会做,巧妙各有不同。如今外面弄钱的门道多了不是,有贩的、有卖的、有炒的、有骗的、有拐的、有蒙的,还有坑钱庄的、逃官税的、做假货的,等等不一,里面的花头很是繁多。但照我老赵的看法,最要紧的就是两条。”阿Q自我感觉这一段说得很顺溜,也很上谱儿,有些得意地扫了下面一眼,故意卖了个关子,喝了口茶,见场子里的人果然伸着耳朵在听,继续说道:“这两条是寻钱发财万万不可少的。第一条就是要胆大、皮厚、心狠。脱不得赤膊打不了铁,舍不得婆娘抓不住奸,安分守己,做死了你都发不了家。有句老话乡亲们都懂,叫厚厚的脸皮,饱饱的肚皮。如今弄钱的门道五花八门,但无论什么门道,要弄钱,你就别胆小怕事,别顾忌心黑,别想着对别人有什么妨碍。你要想这么多婆婆妈妈的,反而误事,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如今的盛世没绊没碍,人生就像粪坑旁边的粺草,沾住肥料你就死命地往上长,只要自己能生根结子,你管它碍花呀草的什么事。”阿Q比划着顺顺溜溜地说了一串至理名言,乡亲们听得目瞪口呆,场上鸦雀无声,亏得旁边的荣大人太带头,乡亲们这才想起了拍手。

看见台下有人喝彩,阿Q兴致高涨,抹了抹嘴角,提高嗓门继续说道:“这第二条是顶顶重要不过的,就是出门要舍得花钱。银子是万物的祖宗,你要想寻大钱、办大事,就免不了要求官拜府,免不了要投钱问路,银子是万万不能心疼的。无论是高官大府,还是小官小吏,无论是当权的、还是做主的,只要他在你财路上蹲着,你就要砸钱买路。你别听那些做官的在台上清正廉明说的壁滑,就以为个个都是不贪不黑的君子。我老赵弄了这么多年,不曾遇到一个送钱不要的傻子。他做官掌印的吃了饭不得饿,你不给他银子,谁认得你是他老子还是孙子,他凭啥与你交好帮衬?!东西南北的路是脚踩出来的,做官发财的路是钱铺出来的,凡事有得必有失,有失才有得,古时候有个寻马的故事说:一个富翁丢了一匹马,后来却帮他引来了一群马,大家都说这富翁有福,这故事说的就我这个意思——小钱不去,大钱不来!送一个你能弄十个、百个,你有啥划不来?凭我老赵的见识,如今到外面,要发财也好,想升官也好,不花银子你就是白日做梦,弄死了你都弄不出名堂。”

阿Q又一口气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大堆经验,下面听得很是仔细,人群中有些微微地骚动起来。他趁机点了一根烟,猛吸了几下,大大地吐了一口气,接着说:“过去我老赵也是喝了迷魂汤,老是用‘精神胜利法’和人应付,吃了许多的亏,弄得挨欺受辱,没吃没喝,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后手做了生意我才晓得,这妈妈的精神和那个流水簿子一样,其实都是个虚幻的东西。精神能胜利个屁,没钱没钞,无论你什么精神,成个鸟用!幸亏后半段我老赵迷途知返,改用了“金钱胜利法”,这才得以时来运转。要不,我老赵到如今都跑不了还是太爷家的奴才。大概这段话勾起了旧日的往事,阿Q表情似乎有些感慨。赵太爷朝阿Q看了看,不知他对这话是反感还是赞赏。

稍停了片刻,阿Q用力咳嗽了两下,郑重地说道:“各位都是老邻老居,我说句体己的话,我老赵的如今的成就,没有别的诀窍,全是靠银子打下的江山。这世上除了火葬场,没有用银子摆不平的地方。因此,这个‘金钱胜利法’是万万不能小看的!”这几句,阿Q说得更加的洪亮,赵太爷和坐在台上的几个官人会心一笑,下面又是一阵小声的议论,还有几个年纪稍轻一点的不由自主地拍了几下巴掌。

荣大人用手轻轻地按了两下,会堂很快恢复了安静。阿Q把烟头重重地摔在地上,做了总结性的概括,放缓了腔调叮嘱道:“乡亲们一定要记住我老赵一句话,咱乡下人有一句古语,叫做:不怕穷,就怕怂。做人千万不要太本份,赚钱谋利,不要装君子,做正人,怕这怕那。寻钱发家,大家都是赤脚过河,用不着斯文客气,能争的你就争,能捞的你就捞,能蒙的你就蒙,是钱你就拿,有洞你就钻,除了杀人放火,别的少瞎担心,总而言之还是那句话:是白是黑,你管他个球,钱弄到手再说。这世界上,有银子你就是大爷,就是祖宗,就是英雄,就是人上之人!”

老阿发自肺腑的金玉良言,情深意长,振聋发聩,把台下的乡邻们教导得“呜、呜”的直发愣。赵太爷和台子上的几个要员站了起来,一齐使劲给阿Q喝彩,寂静的会场上顿时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这一场出口不凡的演讲,不光让阿Q在乡亲们面前彻底露了脸,也让大伙开了眼界,长了见识。有几个读过“三言”的长者,甚至认为阿Q的演说,精深程度不亚于《醒世恒言》。

后来有人打听到,老阿那天的讲演连草稿都没用,都是自个儿肚子里发挥的,于是,乡邻们越发对老阿刮目相看,一致赞叹:难怪阿Q脑袋与众不同,生来是个该当发达起来的人,要是多识几个字,不定是什么样的人物了。

也有人说:阿Q在胡说八道,纯粹是歪嘴和尚,人人都照他这个式样,将来的天下还不一塌糊涂。

但不管怎样,阿Q是成功的。

据说,明年春上,鲁镇的府衙还要专门为老阿搞个“金钱胜利法学术研讨会”。要把这法宝编撰成书,使之推而广之,惠及天下,阿Q就是宝书的编委副主任兼总撰稿人。因此,阿Q不光有钱,有名,还有学识!

不过,对这份“迟来的爱”,阿Q自己也感到一头雾水,十分诧异。可赵太爷以及其他各路的爷们都一致地声称:富人乃社会之精英,国家之栋梁,泱泱华夏,三皇五帝,历史都是富人们编出来的,亲近和抬举富人是情理上该应的,为富人服务,让有钱之人名利双收,是官府之任务,社会进步之必然。还有人直言不讳地对他说:“未庄之崛起,官员之命运,靠的就是阿球先生这样赚了大钱的能人做支撑,只要人人都像你赵老阿,将来之未庄必定强大无比,天下无敌……”听了官老爷这些意义深远的解说,阿Q心里有了底——自己发财,不单单是于他阿Q大有利益,对太爷、对天下也是好处不小的,因此,他不再忐忑,不再谦恭,甚而觉得,有钱人出人头地是天经地义的事。为了不辜负太爷们的厚爱,阿Q表示还要解放思想大闹一番,把他的发家创举弄得更加辉煌无比。并拍着胸脯说:大约明后年,“大光明”一定到上海去卖股票!此言一出,又把太爷们刺激得兴奋不已,更加的把他当宝贝待见,有消息灵通人士透露:年底,阿Q就要在府衙里挂个头衔了,那级别绝对不比王胡小。

阿Q的奇迹无疑是未庄进步的印证,未庄的社会也因有了王胡、阿Q等这一干富人的崛起而变得强盛无比,魅力昭彰。

瞅着这光景,非但未庄的人们啧啧称奇,就连京城这样老道的大城市也刮目相看起来,不少的人都觉得,这古久先生的簿子实在是该撕的。诗曰:

人命自古无定相

时世本无倒和颠

成败得失无相怨

见仁见智在于心

注解:

1、阿Q的原型见鲁迅《阿Q正传》。

2、黄三——见鲁迅《高老夫子》。

3、《阔佬生活指南》——作者杜撰的书名。

4、颐生酒——由清末状元张謇在南通创办的“颐生酿造公司”出品,1904年获得日本大阪万国博览会奖,1906年获意大利世博会金奖,是中国酒类第一块世博会金奖。

5、粺草——农田杂草,生命力十分顽强,多生长在水稻田里。

6、三言——清末小说《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的合称,冯梦龙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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