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正堂中,坐在太师椅上的王老爷猛地将桌子上的茶碗摔在了地上,令得跪在他面前的女儿王兰雪和侍奉丫鬟青儿都是一惊:“我早告诫过你,改改你的性子,不要再出去惹是生非,你就是不听!”
王兰雪也自知这次事情闹大了,只有低着头啜泣:“兰雪……兰雪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王老爷气得有些发昏,扶着桌子,“平日里小打小闹,你若是说不是故意的也就罢了,你爹我还能摆平。但现如今,张倾城落水,又恰恰有人见你俩慌里慌张的从她落水那处跑开,而那张家老爷偏偏正是当朝的大红人,哪位官员不想找机会巴结他?那陈知县一听说是张家的小姐出了事,至今昏迷,几乎不可能醒过来,便立马派人去打听,查到你头上了。过不了一刻,官兵就该来了,你爹官职虽也不低,但仍未能到压过那姓张的程度,你说说你说说,爹能怎么办?”王老爷说完最后一个字,立马瘫坐在了椅子上,似乎说起先的那番话,用尽了他的力气。
“爹……”原本以为爹那么生气,不过是因为这次要花多一点儿钱财来解决,可听了他这么一说,没想到自己竟然可能无法脱身,便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爹,救救女儿吧,女儿不想死啊……女儿……女儿真的不是故意的,是平日里那张倾城一向蛮横,今日又与女儿抢了脂粉店里头的最后一盒水粉,后来……后来女儿恰见她独自在河边,一时就被鬼迷了心窍,便去推了一把……女儿原以为那附近不会有人的……”
“兰雪啊兰雪,你让爹怎么说你啊……”王老爷扶着额,眯上了眼。若是这次女儿让官兵带走,定是没有活路,毕竟那张老爷是个爱女如命的人,一向娇惯着她,这也正是王兰雪说张倾城蛮横的缘故。可是,除了眼睁睁地看着官兵将女儿抓走,自己还有什么办法呢?
忽然,王老爷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他猛地睁开眼,转过头,命令王兰雪以外的其他人全部离开,只留下她一人。
王兰雪心头一紧,不知道父亲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兰雪,你过来,爹有一计能保住你。”王老爷压低了声音。
“爹爹快说!”王兰雪的眼神中流露出惊喜。
王老爷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姓张的,定是勒令知县找到真凶,若随便拉一人顶罪,怕是他不吃这一套。”
王兰雪点点头,止住了啜泣。
“但是,有一个人,是可以替你顶了这罪的……”王老爷没有继续往下说。
王兰雪愣了愣,顿时反应过来,她咬了咬嘴唇:“爹是说……青儿?”
……
“来人啊,把这恁丫头给我捉了!”知县一声令下,官兵们便立刻将青儿包围。
青儿趴在地上,哭着大喊“冤枉”,还不时夹着一句“老爷您不是知道真相吗”。
王老爷和王兰雪都一言不发,他们已经无法再说出一句冤枉她的话了。
一个跟王兰雪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他们其实都舍不得。
可是,丫鬟的命本来就是主人的,如今主人有难,牺牲了她,实际上也是顺应了天理。
王兰雪只能这样使自己宽慰些许。
看着青儿被拉出王府。
看着她被当街斩首。
王兰雪怀揣着内疚的情绪,将自己关在房里,不肯出去,直到外面传来消息——张倾城醒了。
……
(五月后)
倚在塌上,望着各宫送来的贺礼,刚晋封为美人的张倾城嘴角微微勾起——她很满意自己的现状。
若不是碍于自己才进宫两月,这位分定当再高些许,只是为了省去他人的闲言碎语,方才得了个美人。不过,这已经足以让张倾城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了。
“是时候了……”张倾城默默攥紧了拳头,便抬起头,唤了一声站在身旁的侍女:“杏雨。”
杏雨便抬头:“美人有何吩咐?”
“去吟霜轩瞧瞧王妹妹吧,自入宫后,还未曾去看望过她。”张倾城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厉色,“毕竟,我俩的交情也不浅了。”
杏雨心里一震,她是张家派出在宫中随侍的宫女,对张倾城与王兰雪的“交情”自然是再了解不过了。而这么两个月来,她一直提心吊胆着,生怕张倾城提出要去与王兰雪相见。王兰雪是与张倾城一同册封的,尽管模样长得也与张倾城一般秀气,甚至于还要略胜于张倾城,但因为种种原因,她却只得了个良人的位分,怕也是心中闷得慌。更重要的是,杏雨知道当年将自家小姐推入河中的,分明是王兰雪,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牺牲了一个关系不错的丫鬟,不知道多伤心,却偏偏自家小姐没死成——王兰雪定觉得吃了个大亏——这么一来,若要让这两人见了面,怕是得把那吟霜轩闹得鸡犬不宁。
见杏雨没动静,张倾城呵了一声,伸出手去,杏雨忙回过神来搀住。
“怎么有些发抖?”张倾城感受到了杏雨的异样。
杏雨便像是触电了一半收回了手,“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是奴婢一时失神,照料美人不周,请美人赎罪。”
张倾城便“噗嗤”笑了出来:“杏雨,何必如此?你从家中出来,陪我到了这深宫中,我这苑中宫人不少,但独独你最为我信赖,我怎么会责罚你?不过是关心你为何会发颤罢了。起来吧,起来吧。”
杏雨却不肯起身。
张倾城无奈:“你要再这么跪着,其他宫人瞧见了,怕是都不敢靠近我了。”
杏雨这才缓缓站起来,低着头,张倾城干脆拉过了她的手,笑道:“这会儿告诉我吧,究竟因何发颤?无论说什么,我都不会怪罪你的。”
杏雨受宠若惊,犹豫一阵,终于开了口:“奴婢,奴婢是怕美人与那良人相见,会,会遭了那良人的中伤。”杏雨的目光中投出了切实的担心。
“合着你是怕我和那王兰雪大闹一场?早说便是了,”张倾城松开杏雨的手,自己起了身,“这事儿啊,你大可放心,我是不会轻举妄动的。你瞧瞧,今个儿,陛下要来我这儿用晚膳的,我可得亲自下厨,时间不多了,再不去见王妹妹,怕是又要拖一天了,你要真担心,就留在这儿好了。”
“奴婢定是要陪着美人的!”杏雨坚定地摇了摇头,伸出手,要搀扶张倾城。
张倾城便将手搭了上去:“那走吧。”
……
“主子,主子。”见了来人,荷香快步走入里屋。
王兰雪正绣着个香囊,不愿抬头:“怎么了?”
“张美人来了!”荷香尽量压低声音。
听了这话,王兰雪的手在空中定住了,她缓缓抬头:“可是……初云苑那位?”
“正是……”荷香也知道事情不妙。
王兰雪愣了愣,半晌,又再次绣起了香囊:“请进来吧。”
“但是……”
“请进来就是了。”王兰雪的语气平静。
荷香只有开了门,行了礼,请了那主仆二人入了屋。
“美人请先坐,良人在里屋绣着香囊,怕是没听见外头的动静,奴婢这就去请良人出来。”荷香谨慎地掂量着措辞。
“如此,不必劳烦你家主子了,我倒也想看看妹妹认真绣着香囊的模样。”说着,张倾城便款款往里走去,荷香也不敢阻拦,只有默默跟在她身后。
走进里间,便见王兰雪果真是格外的认真,似乎沉浸在里头,全然没有注意到来人。
“许久不见呀妹妹。”张倾城开了口,王兰雪方抬起头,继而一脸惊喜地放下手中的活,起身行了个礼:“张美人安好。”
“妹妹不必多礼,”张倾城微微一笑,“以我俩的交情,私下里,行礼什么的,免去了便是。”说着,她拉起了王兰雪的手,在旁边的榻上坐下。王兰雪也没有推托,便自然坐下了。
这一幕,把两人的贴身侍婢都看得一愣一愣的,原以为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没想到却是这般和美的景象。简直像是自家姐妹一般。
“荷香,去泡碗茶来,就用临别时父亲赠的。”王兰雪令道。
荷香应了一声,便立刻转身离开——谁知道这会不会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呢?还是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为好。
“姐姐啊,”王兰雪便轻抚张倾城的手,“真是许久未见啊,您气色是越发红润了。”
张倾城便用手绢拭了拭脸:“或许只是因为抹了点儿陛下赏赐的水粉,才显得气色好了些。实际上,身子还是弱得很。”
王兰雪脸上的笑容一僵——这张倾城,连装个好人都装不了一刻,便原形毕露了——竟然在自己面前炫耀陛下的恩宠,而且这句话逼得她无法和气地答上一句不带羡慕之意的话。
“那也是姐姐有福气了。”王兰雪尽量避开了“陛下”类的措辞,总不能让这张倾城太过得意,至于究竟是什么令得她有福气,那便让她自己想去吧。
“那么,妹妹也来沾沾这福气吧,”张倾城便起了身,拉着王兰雪的手仍不肯松,王兰雪只好与她一同站起,“这会儿还早,就一块儿去我那初云苑瞧瞧吧?我也好把那水粉拿给你。”
“不必了不必了,”听见张倾城要将那盒水粉送与自己,她忙轻轻挣开张倾城的手,“陛下赐予姐姐的水粉,妹妹哪里敢收?”
“妹妹这说的什么话?”张倾城一笑,又拉起王兰雪的手,“瞧瞧啊,当初我险些误解了你,后来还好你们发现的及时,找出了那真凶青儿,方才没有冤枉你这个好妹妹。”
王兰雪被张倾城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弄得有些吃惊。
“这都是姐姐的错呀,姐姐在宫外时,也做过些与你争抢的事儿,”张倾城看上去像是内心中真怀揣着极深的歉意,“想想我落水那日,正与你抢了一盒水粉,也是时候还与你了。”
王兰雪不知怎么接茬儿。
“那妹妹现在觉着这水粉能收了不?”
话都到了这份上了,再不作声怕是糊弄不了,可是这水粉无论怎么想,也是不能收的,王兰雪便试图再推托:“只是,陛下若是知道了……”
“这一点,妹妹大可放心,”张倾城却直接打断了她,“倘若陛下真的问起,我便原原本本地和他说了就是,陛下定能理解的。走吧,时候不早了。”便牵着王兰雪的手往外走去,杏雨和荷香连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