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璘水师的参战,让日本人紧绷神经,夜不敢眠。人人抱着柴薪,在海边栅栏之外点起大火。
有了陈璘的配合,刘给廷底气十足,大造防车、防牌、长梯,准备攻城。又令木匠在东海边打造小船,宣称要在海上收集日本人的头颅。不久,傅良桥自蟾津来援,城下鼓乐大奏。日本人探头相望,备感惊惧。
小西行长一心求和,却中了刘给廷的诡计,几乎丧命曳桥,投书一封大骂刘给廷:“自古两军交战,哪有相互欺罔的道理?”
刘给廷却无心解释,继续他的“兵不厌诈”,让李芳春的骑兵穿上金灿灿、银闪闪的甲胄,夜间躲在五里之外,明早又跑回来,制造增援不断的假象;又在全军明码标价,斩获一颗头颅,赏赐白银六十两(万历时期一两银子的购买力约为人民币200元)。
8.刘给廷爽约
顺天腹背受敌,小西行长坚守不战。
如何把小西行长诱出城成了明军的一道难题。
九月三十日,刘给廷将粮饷、大炮运往三十里之外,又让明军全部撤出,并在军营西谷埋下骑兵。之后一千骑兵,在白莲岩下来回驰骋,诱敌出战。但是谨慎的小西行长就是不出城,刘给廷束手无策,只好令朝鲜总兵金睟直取东坪,解救被掳的朝鲜人。
杀敌心切的陈璘失去耐心,于是在十月初一,跑到陆上去跟刘给廷面议。刘给廷以攻城长梯还没有造好、邢玠援兵和邓子龙水兵未到为由,拒绝立即攻城。
陈璘大发雷霆,我军暴露已久,倭贼必会窥探我军虚实。不如速战!
刘给廷迫不得已,只好准备攻城。
黄昏时刻,刘给廷重赏凶悍的狼土兵,让他们乘坐轮车,搬运竹子,编制高梯,在顺天城外埋伏下来。
天亮之后,刘给廷登上高处,竖起巨大的帅旗,一阵紧促响亮的锣声之后,明军如虎狼下山,直扑顺天城。
很快,身穿厚甲的一万骑兵在城下驰骋奔跑,杀声四起,惊天动地。日本人居高临下,一待明军逼近城墙六十步时,炮铳齐发,弹丸如雨雹,又投下巨木、巨石,让明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代价。
明军将士殊死搏斗,却不见有任何进展。游击王之翰、司懋官情急之下,身先士卒登上顺天木栅外十余步,身后明军冒死而进。慌乱的日本人不断从城墙穴孔刺出刀剑,很快就有四十多个明军遗尸城下。
明军见状,纷纷后退。日本人正准备停下来喘息一下,只听见王之翰、司懋官高声呐喊,明军将士受此激励,又舍命向前,终于一鼓作气,攻陷顺天外围木栅,烧毁敌军营房六十余间,杀死、烧死一千多名日本人,取得了泗川故馆大捷之后的第二次辉煌胜利。
激烈的战斗从早晨一直打到中午,顺天城内堆尸如山。小西行长受到刘大刀的重创,蜷缩顺天城内,惶惶不知计出。
可惜到了午后,形势逆转。明军筋疲力尽,进攻势头渐渐减弱,战斗队形也开始混乱。
西北城下,吴广的狼土兵躲在轮车里,里边狭窄,谁也没有合过眼,折磨了一整夜,大家都筋疲力尽,困顿不堪。又苦等不到刘给廷的命令,有的竟然昏沉入睡。
小西行长看机会来了,下令反击。有的缒城而下,有的从地穴里冒出,百余日军冲向吴广的伏兵,一口气杀死轮车内的二十多名明军。
日本人又从城头上抛出燃烧的薪草,掉到飞轮炮车上。日头正旺,火势顿起,轮车上的竹编器具一触即燃。可怜那些曾经为抗倭立下汗马功劳的狼土兵,一个个成了焦炭,死尸成烬,臭味熏空。
吴广狼土兵的惨败很快影响到其他明军部队,王之翰率先逃走,日本人乘机出城反攻。眼看明军就要崩溃,李芳春、牛伯英勇猛顶上,总算把日本人打退了。
惨烈的战斗持续到日暮时分,刘给廷看情况不妙,赶紧鸣金收兵。日本人又出城追杀一阵,明军大败而回。
这一天的攻城,刘给廷重蹈董一元泗川新寨覆辙,又是先胜后败,战死于顺天城下的明军有二百余人。
陈璘水师配合刘给廷攻城,见陆上攻城不利,于是专打日本战船。血战半天,海岸之下狼藉枕积着数不清的敌军尸首,再次延续了陈璘无往不胜的神话。不过,陈璘水师损失轻微,阵亡明军五人、朝鲜兵二十九人。
白天的攻城,刘给廷稀里糊涂地败阵下来,于是在夜里派人潜出海外,跟陈璘约定,水师趁着夜间涨潮进袭,协同进攻。
陈璘二话没说,唤来李舜臣,准备行动。
李舜臣很熟悉这片海域的潮水涨落规律,劝告陈璘:“海水很快将退去,不利水战。”
陈璘恨不得马上杀进顺天,把李舜臣的话当做耳边风。初三二更,明军战船乘着海水一时高涨,直逼顺天城下。
但是刘给廷对白天的败战耿耿于怀,归咎于陈璘没有配合。于是违背了与陈璘的约定,竟然不发一兵一卒去攻城。只是叫人模拟鹅的叫声,在岸上黑暗处“轧轧”发响。
陈璘误以为刘给廷已经发动进攻,率部登岸。明军一上陆地,勇猛无比,在战船炮火的掩护下,直陷顺天城内,一场混战,日本人措手不及,死伤惨重。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小西行长的指挥部被陈璘水师的大炮击中,瓦砾四飞,火光冲天。猛烈的火势不断蔓延开来。城内的日本人惊慌不已,纷纷往东城逃避,西城一片空虚。
如果城外的明军能乘虚而入,顺天一战可下。
这时,刘给廷竟然坐视战机流逝,按兵不动。朝鲜金睟闯门而入,极力请战。刘给廷不但不发兵,反而满脸怒色。
一位被掳的朝鲜妇女在顺天城头上大喊:“这个地方空虚,天兵快快从这儿进攻。”如果此时下令攻城,还来得及。朝鲜李德馨、权慄、金睟等,几乎是哀求着请战。可是,刘给廷依然无动于衷,错过了一次绝佳的攻城机会。
失去陆上配合的陈璘水师,尽管奋力搏战,但是寡不敌众。日本人组织反击,陈璘只得退出城外,准备撤到船上去。
一到海边,明军将士叫苦连天。海水真的如李舜臣所说,退去大半。沙船、号船二十三只,都搁浅在海滩上。
日本人很快围攻过来,踏入海边的沼泽泥淖,像螃蟹一样,往明军战船上不停地爬行。船上的明军,只得狠狠地乱砍乱斫。
紧接着,明军恐惧的一幕来临了,无数支火把从岸上飞来。海滩成了明军战船的火葬场,十九艘被烧毁,四艘被抢走。明军死亡八九百人。躲在暗处的朝鲜人乱发片箭,陷入浦口泥中的一百四十余明军这才侥幸逃生。
不甘心的陈璘欲报昨晚之仇,调派所有兵力,顺天湾上顿时战船云集,炮声震天。惊恐万分的日本人疯狂地乱发铳炮,一旦明军战船靠近,就成了移动的靶子。陈璘只好恨恨离去。
于是爽约失信的刘给廷成了陈璘的泄恨目标。怒不可遏的陈璘像一头咆哮的公狮,一登岸就径直走向刘给廷帅营。营前镶边的“帅”字大旗,很快成了一堆碎布。
夹杂着浓重广东口音的一句“心肝不好”像一块大石头猛地砸在刘给廷脸上。
陈璘更当着刘给廷的面,向经略邢玠写下告状书。
刘给廷吓得面如土色,自知理亏,又一时结巴,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味地用手猛拍自己的胸膛,长呼短痛,责怪军中无人:“将帅无人,独我一人支撑,又能怎么样?”
这时传来中路董一元、东路麻贵败走的消息,刘给廷更加孤掌难鸣,决意撤军。
初六,刘给廷先行撤走老弱病残的朝鲜人。
翌日夜半,刘给廷率领全军,尽弃营帐、甲胄,朝富有方向退去。余粮七千九百余石,朝鲜诸将私粮千余石,全部烧焚。牛、马牲畜等大量遗弃。
参政王士琦在南原,听到刘给廷撤军的消息,急忙派人阻止。又派遣旗牌官,拿下王之翰、司懋官准备军法处置。
退路被王士琦挡住了,再北撤恐怕项上头颅也将不保。于是刘给廷撤到顺天旧城后,亲自去南原见王士琦。
王士琦对刘给廷一味避战深感不满,准备让陈璘直捣南海,切断小西行长的后路,再让刘给廷进攻顺天。
但是刘给廷的厌战情绪达到了高峰。留下王之翰、司懋官、曹希彬、吴广四将一万人,留守顺天旧城外,自己引军北还。刘给廷退兵后的第二天,小西行长派人出城侦探,才发现明军大营空空如也,又怕刘给廷埋下伏兵,也不敢追击。
当陈璘再次进攻顺天时,才知道刘给廷撤走了。陈璘愤怒地说:“我宁为顺天鬼,不做怕死鬼不攻城。如果每一战都杀倭数百,倭贼也快干净了。”三天后陈璘也退到螺驴岛,整顿休息,以待后变。
自此,两次东征中规模最大的会战落下帷幕。此战中,蔚山、泗川、顺天,明军三战皆墨。除了白白扔下近九千具尸体之外,什么也没有得到。
这时,明、朝联军十多万,超过了日本人。军资、粮饷、器械比比皆是,抗战形势一片大好。但是由于各路大将各自为战,甚至互相倾轧,反为敌人所乘,三路大军一败涂地。朝鲜举国上下,人心惶惶。人们再次陷入一片茫然,荡平倭贼、光复朝鲜,不知要等到哪一天?
持续了七年之久的抗倭战争,进入了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