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生下令发炮沉着应战,旷野之中的黑田军冒着轰鸣齐飞的炮丸奔跑而来,很快黑田长政两边的翅膀被打得七零八落。
解生见状,战旗一挥,明军骑士奔袭过去,在平坦宽阔的原野上施展他们最拿手的好戏。
黑田长政登上东山,以观明军阵势,说:“敌人众多,不可不死战。”帐下的母里太兵卫,与后藤又兵卫合称“黑田家双璧”,跑在前头,勇猛冲进明军。很快,刀剑碰撞声、叫喊声、铳炮声,交织成一片,响彻在素沙坪上空。黑田长政与解生棋逢对手,短兵相接,陷入苦战。
黑田军兵力占据优势,明军渐渐不敌,眼看就要败下阵来。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明军千总李益乔、把总刘遇节及时杀到。解生等如虎添翼,士气复振,僵局很快被打破,明军又重新占据了上风。
黑田长政骑着战马,头上盔帽像鼓了风的帆,奔跑在两军之间,不断地叫喊打气。很可惜史书上没有黑田长政与解生直接交锋的记载,无法让人看到许褚斗马超的好戏。
黑田军不是对手,久战体力不支,士气衰竭。这时,竹森新右卫门献上计策说:“敌人兵多,我军寡不敌众。可以分出一小队,出敌之右,引诱敌军。总军暗下左转,袭其不意,敌人必败。”
明军果然中计,一阵骚乱。黑田长政趁机摆脱明军的纠缠,往木川、清州方向遁去。
激战两天,明军疲惫不堪,而往南地形偏僻,山路崎岖,又加上毛利秀元率三万大军赶到,于是麻贵下令休战。解生只得率部撤出战场,离开稷山,途经振威,黄昏时凯旋到水原,在此做饭饱餐一顿后,众人起身,已是深夜二更。
等毛利秀元主力到达,黑田长政便鼓起勇气,杀回稷山。可是早已人去城空,黑田长政率部入城,拿下了稷山,在此驻扎了十多天,移向牛峰。
稷山之战,日军死亡士卒五百余人,队长以上军官被杀二十多人。是战,明军阵亡两百多人。
另一路明军参将彭友德等追击日本人到青山,也在荆江凯歌高奏,斩获首级一百六十二。接连大败的日本人无处泄恨,沿途所经,那些无辜的朝鲜人惨遭荼毒。
稷山大捷是第二次东征的转折点。捷报传到王京,人们为之一振,民心安定,军心振奋,再也听不到“撤”“跑”的字眼了。
在明军取得稷山大捷的同时,朝鲜水师统帅李舜臣也在鸣梁击败日本水师。至此,联军相继取得海、陆交战的胜利,日本人士气大挫,只得转攻为守。
5.鸣梁的月夜
闲山岛水师覆亡的败讯传到王京,朝廷震惊。国王李昖急召大臣,检讨教训。
庆林君金命元、兵曹判书李恒福从容回答:“这些都是元均之罪。唯今之计,只有重新起用李舜臣了!”
李昖虽然糊涂,但一生中作了两个英明的决定:一个是壬辰倭乱发生后,马上向父母之邦明朝乞求援兵;另一个就是罢免李舜臣之后,又重新起用他。
七月二十二日,李舜臣重新成为全罗左道水军节度使兼庆尚、全罗、忠清三道统制使。同时,权俊被任命为忠清道水军节度使。
李舜臣这才从牙山军营中,回到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珍岛,去重振早已凋零的朝鲜水师。
李舜臣带着一名军官,昼伏夜行,从日本人的眼皮下溜过庆尚道,横穿全罗道,来到了全罗最西南端的珍岛。这时,日本人的五万大军已经出发去攻打南原城。
登上珍岛,李舜臣看到的是一片狼藉,舟船器械,荡然无存。他感到无比悲愤,现在他必须重新开始,发挥自己超群的军事才能,重新组建一支令日军闻风丧胆的水师。
庆尚右水使裴楔带来八艘战船,另外还有鹿岛的一艘战船。可惜,裴楔早已心灰意冷,把船只丢给李舜臣,自己弃船登岸而去了。让李舜臣去跟日本人决斗吧。
有了战船,就有了希望,哪怕只是一艘。
李舜臣召来全罗水使金亿秋,命他的五个部将,把战船简单装饰一番,就算是新水师的成立庆典了。李舜臣与众人誓约:“吾等共受王命,义当与同死生,国事至此,何惜一死,惟死于忠义,殁亦有荣。”
大家都激动得泪流满面。
很快,李舜臣的新水师就有了战船十三艘、哨探船三十二只。尽管战船只有十三艘,可是它们足以顶得上日本人的三十艘,甚至一百艘。现在,新水师渴望一战,以试锋芒。
日军攻下南原之后,气焰嚣张,陆军继续扫荡全罗道。日军水师在藤堂高虎、加藤嘉明、胁坂安治、来岛通总的率领下,沿着全罗道南海岸,向西搜寻朝鲜的残余船只。
这一战终于来临。
九月初六,日本水师的先头一部从兰浦出行,抵达珍岛东北端的碧波津,与李舜臣不期而遇。日军见势不如人,就停下来,等候水师主力的到来。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李舜臣抢先一步,日本人很快就败下阵来,退向鸣梁渡。
鸣梁和珍岛碧波津之间,有一个水流湍急的海道,李舜臣在这里埋下了铁索与木桩。涨潮的时候,这个水道就成了看不见的一堵墙。
十四日,侦探的渔船向李舜臣报告,藤堂高虎就在附近。李舜臣意识到这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了。翌日,李舜臣的十三艘战船在碧波津海面上巡游。战船在辽阔的海面上格外孤零散落,如同浩瀚蓝天上飞翔的十三只小鸟。
对手也在兰浦集结,藤堂高虎的二千八百人、加藤嘉明的二千四百人、胁坂安治的一千二百人、来岛通总的二百人、菅平右卫门达长的二百人,共七千二百多人,战船四十艘。总兵力在李舜臣的三倍以上。
夜幕降临,明月银盘高挂,鸣梁海面亮如白昼。
李舜臣坚信,圆月是属于朝鲜的。于是他甲胄不脱身,枕着一个战鼓,静静卧待。抬眼望见高悬夜空的皎洁明月,突然间起了赏月的雅兴。
李舜臣忽地坐起,叫人拿来烧酒,饮了一杯。随后唤来各将,告诫他们:“今夜月色甚明,倭贼诡计多端,没有月色时他们会来偷袭,有月色的时候他们更会来偷袭,不可不防。”于是号角四起,朝鲜战船拉起碇石,准备随时战斗。
果然不出李舜臣所料,一只哨探船飞来急报,日本人来了。李舜臣喝令不要大惊小怪。这时月亮移至西山,山影倒映在海面上,半边微微阴暗,无法看清。
从山的阴暗一面,鬼鬼祟祟钻出了四十多艘敌军战船,如同幽灵一般,悄悄靠近朝鲜船队。李舜臣早在等待这一刻,只听得一声大喊,朝鲜人铳炮齐发,战斗打响了。
藤堂高虎见偷袭不成,索性下令大发鸟铳。顷刻之间,响声撕碎了宁静的月夜,海水为之沸腾。但是朝鲜人严阵以待,藤堂高虎不知对方底细,只得下令后撤。李舜臣也没有追击,退回右水营鸣梁海中。
清晨,月影淡薄,远远望见日本战船布满整个海面,声势浩大。李舜臣亲自驾着战船勇往直前,十几艘战船紧跟其后,向日本人冲去。
看到朝鲜战船如此之少,藤堂高虎有些轻视。如果以前的李舜臣算得上海上蛟龙,那么现在的李舜臣甚至还不如一条泥鳅。于是日本人鸣鼓击锣,齐声发喊,无数战船包抄过去。洋面上尽是日本的旌旗楼橹,让朝鲜人望而生畏。
眼看就要陷入重围,李舜臣再次向世人展示了神奇的一面,海水退潮了。鸣梁海峡水道内水流马上变急,上百只朝鲜战船忽然杀出。跑在最前面的是巨济县令安卫的船只,顺着潮流东下,箭一般冲到日本人面前。
藤堂高虎这才意识到中了李舜臣的圈套,于是慌慌张张下令掉头顺流东撤。但是太迟了,潮退之后,一排排木桩和一条条铁索露出水面,像一道难以逾越的高墙,拦住了去路,日本人成了瓮中之鳖。死地则战,日本人凶狠地转过头,要与李舜臣拼个你死我活。
交战一开始,巨济县令安卫就被日本人四面围抱,左突右冲,无法杀出重围。李舜臣见机下令各船冒死前进,于是箭如雨射,石头乱飞,枪槊齐戳,打得日本人落荒而逃。
日本水师统将来岛通总乘坐一艘大船,建羽葆红旗,围青罗帐,挥舞着战旗,将李舜臣团团围住。突然一支流矢飞来,来岛通总应声倒毙。这是两次侵朝战争中唯一死在朝鲜的日本大名,其年三十七岁。
李舜臣下令把来岛通总的头颅悬挂在樯桅上。朝鲜人看到波涛风浪之中,来岛通总的脑袋摆荡飘摇,不但没有惊惧,反而奋不顾身,勇往直前。
另一日本将领菅平右卫门达长的儿子菅野又四郎正阴也在交战中死去。两个统将的死亡,让日本人士气大泄。这时,鹿岛万户宋汝宗、永登万户丁应斗率战船来援,胜利的天平进一步向朝鲜人倾斜。李舜臣如虎添翼,很快就把日本人打得落花流水。惊恐万分的日本人无心恋战,苦斗一番,才把李舜臣甩开了。但有几只船被击沉,死伤数百人。
李舜臣并没有死缠烂打,毕竟自己的船只也损失了十几艘,看到日本人撤退,也退往北方的宝花岛。
至此,鸣梁之战结束。虽然歼敌不多,但意义极大,新水师首战大捷,特别是击毙来岛通总,更让朝鲜人欢呼雀跃。
闲山岛惨败之后,朝鲜水师残余人员纷纷逃散西南海域各个岛屿。于是,李舜臣派遣部下,到各个岛上招集失散的水师将士,人们又纷纷聚集在李舜臣的旗帜之下。从此,一支强大的朝鲜水师又活跃在朝鲜西南海面上,不断地袭击着日本人的运输船队……
6.九月狱案潮
得到南原败讯,丰臣秀吉背弃和议,再次悍然入侵朝鲜,残杀官兵,荼毒朝鲜,如同洪水猛兽,明神宗赫然震怒,下旨避正殿、减膳、撤乐,自我贬责,以期消灾弥难。
至此,明神宗一改第一次东征时期游移和战、摇摆不定的态度,抗战立场更加坚定,不惜倾全国之力,务必要剿灭倭患。
明神宗首先赋予前线将帅专断的权力。
万历二十五年(1597)五月,经略邢玠上奏朝鲜军情。明神宗敕谕回复:
朕以东事专付于卿,决不中制,亦不为语言所惑。中外各衙门都要协心共济以图成功,探报但求的确,不必拘定日期,一应兵粮事宜,上紧题复,无得轻听谗言,致令掣肘误事。
然后就是大发援兵。
九月初九,明神宗命陈璘为副总兵,统领广东营兵五千赴朝。次日,又命浙江道御史陈效为朝鲜监军,取代萧应宫,记录明军征伐功次。
最后,对主和派进行彻底的大清洗,惩治出兵不积极或推诿不力的大臣。万历二十五年九月,成为东征以来热闹非凡的一个月。
明朝因朝鲜之事,先后处罚了几位重臣。朝中大臣如多米诺骨牌似的,一个接一个倒下,九月狱案潮拉开帷幕。
九月狱案潮是从萧应宫、沈惟敬案开始的。
七月初七,杨元亲自押送沈惟敬到朝鲜王京,并准备把他送回明朝。沈惟敬是投机无赖之徒,料想回到明朝,必受重责。
一个将要淹死的人,连一棵水草也不会放过!
于是,他四处活动,百般腾挪,以求脱身。可是,沈惟敬通敌卖国,明军将士以及朝鲜君臣对他恨之入骨,都想把他烹熟了吃,有谁愿意替他求情?
正当沈惟敬为脱身之计急得团团转时,山东按察使萧应宫来到王京。沈惟敬眼睛一亮,救星来了。
萧应宫,号观复,江苏常熟人,与沈惟敬的老家嘉兴甚近。第二次东征时,明神宗任命萧应宫为征倭大军的监军①。沈惟敬自以为找对了人,就向萧应宫行贿,求他上奏折一封,为自己脱罪。
眼睁睁看着老乡去死,不管怎么样说,总不好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于是,萧应宫以监军之名,给仍在辽东的经略邢玠写了一封信,信中说:“经理杨镐认为,他可以担保沈惟敬无过错,即将上奏朝廷。”
邢玠觉得很惊讶,沈惟敬之恶,世人皆知,萧应宫竟然为沈惟敬辩白脱罪。那就叫萧应宫把奏疏写出来吧。萧应宫却阴得很,自己不写,而是叫同党、邢玠帐下的两个参谋人员——赞画杨位、丁应泰极力为沈惟敬救解。
杨位、丁应泰二位给邢玠写了封文书:“萧应宫说,沈惟敬的事,他已经查出,倭将加藤清正与朝鲜僧将松云惟政曾于书信往来中提到,朝鲜旧时常常向日本关白进献方物。所以,议和之时,关白责怪朝鲜,并且索要王子与陪臣。朝鲜的每一个人,没有一个可以担当重任,但是朝鲜王子、陪臣又不肯去日本。朝鲜使臣就愚弄中国去跟倭奴拼命。朝鲜人甚至储存粮饷,却故意隐藏起来;有货物,却故意捐弃掉。使得明军深入朝鲜国千余里,而三军缺乏粮饷,束手无策。我仔细审查朝鲜的情状,不能不可怜沈惟敬,也不能不对朝鲜动怒。之前屡次批说邢总督杜绝部下进言,就是想让邢总督好自为之,不要到了朝议时众口责斥的地步。果然,最近屡屡有上疏言事的。现在事态急迫,我敢担保沈惟敬,已经把担保状书给邢总督和杨经理了。假如肯定无法挽救沈惟敬,我当自己去救他。”
最后一句:“倭子并没有其他意图,沈惟敬也没有其他的隐情。其他人都是无端揣测的。”
萧应宫简直中了沈惟敬的魔道,不顾一切,疯狂地为他辩诬。
沈惟敬还与萧应宫昼夜相会密谈,威胁朝鲜大臣李德馨,要朝鲜同日本人讲和。萧应宫给李德馨一张字条,上写:“贵国不审时度势,只想让天兵出战。战而获胜,三年之内,朝鲜必亡国。战不胜,那么祸害就在眼前。”并急催李德馨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