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八日,柳川调信驾着九条船,带上五百士兵,来到海边。柳川调信先叫人到宜宁,召唤沈惟敬讲话。但是朝鲜人挡住了柳川调信的去路,日本人只得与张龙抄陆路折回釜山。
在南原的杨元听到沈惟敬通敌的消息,叫道:“事情紧急了!”便自南原不分昼夜,疾驰到宜宁十里处。看见沈惟敬正走在运载狐貂皮的几辆大车前面,杨元当即拦住,劈头就问:“日本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沈惟敬见瞒不过,干脆直言:“成不得了。”
杨元恼了:“既然成不得,为何不来见我?”
沈惟敬只好编了一个谎言:“我暂且不去,明天要去庆州派人同加藤清正说话哩。一个半月才能回来。”
但是沈惟敬的眼神泄露了一切,他在撒谎。杨元一声令下,杨元与麻贵差遣的六人立刻亮出钧票(类似于逮捕证),将沈惟敬拿下。到丹城后,又将沈惟敬捆成一个粽子,押送到麻贵军营。
沈惟敬这个无赖兼叛徒终于被擒获了,明朝和朝鲜去了一大害。不过这对小西行长来说,却不是一件好事,他们失去了一位可靠的引路人。
5.闲山岛大惨败
第二次东征时,明朝国内外局势异常紧张。农民暴动频仍,仅仅湖南一处就二十余处起义。南方的缅甸不断北攻,北方的蒙古不断南进。募兵困难,明朝抽调出八万大军,已竭尽全力。
相反,丰臣秀吉吸取第一次侵朝失利的教训,无论在哪个环节都作了极其认真细致的准备。第二次侵朝,丰臣秀吉动员超过十五万人的大军,远胜明朝。
明军战斗力普遍不强,大都临时招募,有的甚至是强拉入伍的无赖部队,如彭信古的三千人竟是“京城亡赖”,而日军单兵战斗素养高,且大都经历日本战国内乱、第一次侵朝战争,经验远比明军丰富。
日军在数量、质量占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却采取守势,节节抵抗,战争主动权完全落在明军手中。虽然明军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但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交战初期,上演了一幕幕触目惊心的大溃败。
明、朝联军一系列悲剧的前奏曲是闲山岛惨败。
失去李舜臣这一灵魂人物的朝鲜水师什么也不是。元均的任职,使得朝鲜水师完全蜕化,战斗力急剧下降。
元均到闲山岛后,便下令全部废除李舜臣的一切军纪兵令,连李舜臣所任用的人也一一摒弃。他还把爱妾带到军中,将李舜臣的居所变成寻欢作乐的场所。
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在运筹堂商议军机大事时,元均叫人在堂上设置了一个厚厚的篱笆,自己就躲在里边与堂下的众将议事。来了几个月,很多人还不知道元均长的是圆是扁。更令水师上下恨之入骨的是元均号令苛毒,刑罚无度。常常酗酒之后,无故动怒打人,士气因此日益涣散。
一支曾经令日军胆寒的无敌水师,变成了一群乌合之众。
日本人的机会来了。又是要时罗,在金应瑞面前耍诡计,说:“日本增援的兵船将于某日到达某地,这回可不能失去战机。”
金应瑞急报元帅权慄。李舜臣还在军营里扛木头干累活呢。权慄不敢怠慢,立即下令元均率船队出战。
对元均来说,迎战无异于自投虎口。但先前已在朝堂上夸下海口,此时只能勉强出战。所幸的是涨潮了,朝鲜人大张旗鼓,摇橹鼓帆出海。
朝鲜人不知道,他们的行动早被闲山岛高处的日本侦探尽收眼底。
七月十五日,元均船队抵达绝影岛。天空晦暗,海上风浪大作,船队像树叶在风中飘摇。远远望去,有数不清的日本船只,出没在风浪之中。
前有虎狼,后无退路,元均狠下心来,挥旗下令向日本人冲去。庆尚右水使裴楔力劝元均不可仓促迎战,况且岛礁之中水道狭窄,不便航行,建议水师撤到安全水域。但是元均不加理会,发疯似的鸣鼓催进。
朝鲜人从闲山岛出发,一路摇橹摆桨,早已困饥渴疲。看到日本战船排成整齐的方阵步步逼近,都想逃命,朝鲜水师阵脚大乱,战船横七竖八,乱成一团。
但是日本人并不急于进攻,故意把船只开到朝鲜人面前,耀武扬威,徘徊不进。朝鲜人疲惫不堪,进退不得,被日军牵着鼻子在海上到处游行。
过了几个时辰,朝鲜人终于累垮了。半夜二更,藤堂高虎、胁坂安治、岛津忠恒等发出袭击命令。突然三声炮响,进攻开始了。日本五六艘快船,点燃火把,如利箭般直飞向朝鲜水师,有四艘战船躲避不及,很快烧毁。
朝鲜水师全乱套了,日本人见状,黄蜂般冲杀过来。浦忠光跑在最前,一路狂奔,缴获了几只朝鲜船。
负责陆路的岛津义弘及其部属三千人驻扎在巨济岛,看到闲山岛海面火光冲天,遂呐喊发炮以助声威。日本人水陆并进。岛津忠恒如亡命之徒,跳上一艘朝鲜船,一阵砍杀,朝鲜人纷纷落水。
这时,大风越刮越紧,吹得朝鲜船只零落散开。元均口干舌燥,退到加德岛,叫人下船去取水。不料,高桥直次、筑紫广城率军突然杀出,朝鲜人措手不及,被杀四百余人。
日本战船围着元均,不停地痛打。天灰亮之后,闲山、荆岛等海域,到处都是日本的战船。元均熬过了惨痛的一夜,只得率几百艘战船退往固城地秋原浦。都元帅权慄在固城坐镇,见元均惨败,不由大怒,召来杖打一顿,勒令进战。
元均羞愤万分,回到军中,一阵狂饮,烂醉如泥,诸将想议事都不成。
日本人却不放过元均,把对李舜臣的恨,化成一团团怒火,烧在元均身上。
元均醉倒之时,日军仍在激战。藤堂高虎的外甥高刑冲杀在前,颇有斩获。加藤嘉明跟随其后,看见一艘巨船拦住去路,上面是一排排的戈矛和大炮。加藤嘉明跳跃而上,手斩数人。朝鲜人拥上来,加藤嘉明的外甥权七郎,挥舞着大刀,朝鲜人血肉飞溅,遂夺得巨船。
加藤嘉明杀得眼红,要跳到其他的朝鲜船只上去,可是用力过猛,掉到水里。但很快就抱住漂浮的船木,像袋鼠一样在海上弹跳,又夺取了一艘朝鲜船。
胁坂安治也夺走朝鲜船十六艘,但其部下亦全部被朝鲜人打死。
藤堂高虎的部下也不甘落后。佐伯惟定、杉谷惟之、长田惟氏乘船如飞梭,抛出铁钩钩住一艘朝鲜巨船。佐伯惟定等纵跳过去,朝鲜人躲避不及,全部丧命。
日本人又发火焚烧,火焰涨天,海面一片赤红,朝鲜船只几乎全被烧毁,烧死、溺亡不计其数。侥幸存活的逃到巨济岛,撞见岛津义弘的伏兵,一个个成了刀下鬼。
锅岛胜茂在竹岛听到战报,也赶来凑热闹,夺取了不少朝鲜船只。锅岛胜茂分出成富茂安一支,前去支援藤堂高虎,杀死朝鲜人七百多。
统制使元均在宣传官金轼、顺天府使禹致绩等人的死命护卫下,脱身逃往陆上。
但是元均平日贪吃,一顿饭要吃一斗米、五条大鱼,还有三四只鸡鸭。大腹便便,骄奢成性,又年老体衰,走不了几步就喘不上气来。后来,元均干脆坐在一棵松树下,脱去上衣,使劲喘气。左右随从早已逃光,金轼边跑边回头看,有六七名日本人,向元均包抄过去。金轼吓得转过头去,紧闭双眼,没命地跑,估计元均已被剁成肉酱。
但朝鲜人对元均一点也不可怜,反而作诗嘲讽。谷城一位叫吴天赉的书生,写了一首诗骂他:
闲山一岛国南门,底事朝廷易将频。
不是元均初负国,元均之腹负元均。
闲山岛之战①,朝鲜水师尽毁。藤堂高虎获船六十余艘,斩获数千。岛津义弘父子也夺得艄船一百六十余艘。朝鲜将领几乎全部丧亡,除元均外,全罗右水使李亿祺投水死,郡守安弘国中弹死。只有庆尚右水使裴楔捡回一命,逃到闲山岛,焚毁庐舍、粮谷、军器,让岛上残留的朝鲜人,迁到别处去避难。
闲山岛在朝鲜的西海面,为南原城的右障、全罗道的外屏。日军占领闲山岛后,乘胜而下,攻陷南海、顺天等城,兵锋直指斗耻津,下陆长驱,两湖②岌岌可危。中国的港口天津、登莱也受到日军的威胁。
而这时,明朝三千水师才到旅顺。闻此巨变,麻贵急令联军在汉江、大同江组织防御,保护明军后勤通道,扼住日本人西进的要路。
① 闲山岛之战:这是中国古代史籍的称呼。由于发生在巨济岛和漆川之间的海域,又称“漆川梁海战”。
② 两湖:湖南、湖西。湖南,全罗道的别称;湖西,忠清道的别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