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均是陆战内行,海战外行,在第一次抗倭战争中屡屡失利,差点儿丢掉性命,多亏李舜臣几番搭救,元均对此大为感激。但是,元均心胸狭隘,从年轻时共同抗击女真的入侵开始,就不断与李舜臣争功,终于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利益上的一致,使元均很快投入北人党的怀抱,并与李山海内外联结,构陷李舜臣。
简述一下令人眼花缭乱的朝鲜党争,现在转入正题。小西行长施行离间计,让李昖自毁长城,废掉李舜臣。
无可置疑,日本人搜集情报的能力是超一流水准,元均与李舜臣之间的过节,小西行长掌握的比朝鲜人都清楚。
离间的任务交给要时罗(笔者猜测应是“梯七洋二郎”的音译,罗马字母拼写为Yojiro)。要时罗长期往来于朝鲜与日本两国之间,是朝鲜人的老相识。
万历二十五年(1597)正月的一天,要时罗来到庆尚右兵使金应瑞帐下,献上丰厚的礼物。要时罗神秘兮兮地对金应瑞泄密:“小西行长说,和议不成,都是因为加藤清正的缘故,我心里甚不平。某日,加藤清正要渡海停泊在竹岛,朝鲜水师如果在海中来个半路阻截,可以将他击败,甚至杀掉。”
小西行长与加藤清正不和,世人皆知。金应瑞就上报朝鲜君臣。尹根寿以为机不可失,连连催促李舜臣进兵邀战。
李昖召来柳成龙、黄慎等大臣,朝议邀击加藤清正。
李昖问黄慎,小西行长与加藤清正之间,真的有间隙吗?
黄慎很有看法,这两个贼头相互有仇,那是贼酋关白让他们相互牵制。但是从未听说过,有利于朝鲜的奇谋妙计会出自贼寇之口。
李昖觉得黄慎有理,疑问的眼神对准心腹大臣柳成龙。
柳成龙认为,轻信敌人,恐怕会中计,不能轻举妄动。
但是左右大臣都认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建议檄令李舜臣立即出海,说不定真的能有意外斩获。
于是李昖把这个使命交给黄慎,让他到李舜臣那里走一遭。
快马加鞭见到李舜臣,黄慎告知朝廷的意思。
李舜臣的一双慧眼识破了要时罗的诡计。倭贼必然埋下伏兵,派出大批战船,肯定会被探知;如果派出一些小船,反而会被倭贼袭击。于是李舜臣就是不动身。
几天后,李昖得到报告,正月十四日加藤清正真的停泊在竹岛,随后又在釜山登陆,正不断向内地深入。要时罗所言丝毫不差。
紧接着,要时罗又出现在朝鲜人面前,加藤清正今天已经过海,为什么还不截击?错过了一个天赐良机,真是可恨。
这个事件成了导火索,再次引爆了朝鲜党争。北人党领袖李山海见揪住了南人党的把柄,就迫不及待地于正月二十三日巧妙地挑起党争。李山海对国王说:“最近我国着力于水师建设,国家才有所依靠。不久前,我碰到元均。元均说,倭子有什么好怕的?我以为是元均胡言乱语。现在看来,他是相信水师的实力才敢这么说。”
李昖叹气:“贼酋行长明明指教金应瑞,可以歼灭加藤清正。但是我国却没有行动,我国是天底下最为庸劣的国家。今天看到奏折,也提到小西行长每次都这么说。如此嘲讽戏弄,我国实在与小西行长差得远哩。闲山的将领却安安心心地睡觉,什么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干吗?”
闲山的将领就是指统制使李舜臣,李昖不尊称统制使却说闲山将领,可见心里已有几丝不满。这正是北人党最高兴看到的。
于是尹斗寿率先开炮:“李舜臣不是怕出战,他是厌恶出海。壬辰年的郑云之死,是因他从绝影岛出行,中了倭贼的大炮身亡。”
李山海再添一把火:“李舜臣是因为看见郑云、元均不在,所以逗留不进。”既贬责了李舜臣,又准备抬升元均。李山海一箭双雕,阴险到家。
左议政金应南又火上浇油:“郑云因为李舜臣不出战,准备将他斩首。李舜臣害怕,不得以只好一战。水战的胜利,都是郑云激将促成的。郑彦信就常常称颂郑云的为人。”
在北人党的密集轰炸之下,李昖不禁对李舜臣产生了厌恶之感:“今天的李舜臣难道想取下加藤清正的首级?他只是想驾着船,在海上大摇大摆、耀武扬威而已。最终却一无所获,实在可叹。”
说着说着,李昖喟然长叹,我国完了,真是令人无可奈何啊!
随着加藤清正不断地把战火引燃到沿海各地,朝鲜君臣惊慌失措,必须找出一只替罪羊。
二十七日,李昖在朝廷之上,公然对李舜臣进行痛批:“全罗等道一点防备也没有。水师又没有一人出来,都在干什么?”
柳成龙赶紧回答,水师号令不行,所以兵不得出。
一场对李舜臣的批斗开始了。
首先开炮的是依然是尹斗寿,李舜臣不听朝廷命令,厌于出战,只是一味退保闲山岛,使得今日抗倭大计,不得施行。大大小小臣子,心里谁不痛恨?谁不愤怒?
郑琢接着附和,李舜臣实在有罪。
李昖很气愤:“李舜臣还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自癸未年以来,人人都说他是一个狡诈的人。备边司说:‘诸将不听号令,守令不听号令。’并没有其他原因,都是备边司袒护容忍的缘故。明朝官员欺罔朝廷,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如今,这种恶习也被我国沿袭过来。李舜臣拿烧釜山倭营来欺骗朝廷。现在就是他手里提着加藤清正的头颅,也不能饶恕了他的罪行。”
柳成龙极力辩护,李舜臣是我的老乡。我从小就了解他。我素来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成为大将。
柳成龙的话让李昖心里很不舒服,哦,能详细说下吗?
柳成龙说:“李舜臣为人坚毅,不屈不挠。臣推荐他任水使,以壬辰的功勋,官加正宪,是太过分了。武将志满,必然骄惰。”
李昖不耐烦了:“李舜臣不可饶。武将怎么可以产生轻蔑朝廷之心?郑彦信说过,如果平时没有把元均当成统帅,那么战时一定要用他。”
北人党的轮番上阵,逼得柳成龙毫无招架之力。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李舜臣该不该下台,而是让谁来接替李舜臣。自然而然,北人党齐心协力,把元均抬出来了。
金应南说,水师没有人比得上元均,今天不可弃用。
李山海说,壬辰水战时,元均与李舜臣相约,慢慢奏报朝廷。但是李舜臣却连夜独自写奏书,据为己功,所以元均心里愤恨。
无须多言,在北人党的围攻之下,南人党溃不成军。身为稳健南人党的领袖,柳成龙只得忍辱负重,暂且韬光养晦,以图东山再起。于是柳成龙一声不吭,听任北人党肆意而为。
第二天,二十八日,李昖正式下令,任命元均为庆尚右道水军节度使兼庆尚道统制使。二月初四,李舜臣下狱。
在商议定罪时,许多不明真相的人主张将李舜臣斩首正法。前县监朴惺上言李昖,说李舜臣可斩。郑琢觉得李舜臣是一位名将,杀掉有点可惜。再说战场上变幻莫测,他不进战,未必就是怠于发兵。建议先免其死罪,然后再仔细审问。
于是,李昖下令将李舜臣狠狠拷打一番,最后决定免其死罪,但要革职充军。
可怜一代名将,就这样遭人构陷。李舜臣的老母亲在牙山县听到儿子受审的消息,惊悸而亡。李舜臣出狱路过家门口却无法尽孝,只能穿上孝服,痛哭一阵,就被押到金命元帐下充军去了。
李舜臣下狱,朝鲜北人党与日本人双双胜利。但是李昖很快就受到惩罚,元均的水师在闲山岛全军覆没。
3.明军再次入援
明、日和谈破裂,加藤清正入侵朝鲜,石星革职,这一连串事件,让梦游于战和之间的明神宗彻底醒悟过来。
本来明神宗以为,开出了三个议和条件:一、日本人全部撤出朝鲜;二、日本保证永不侵犯朝鲜;三、封丰臣秀吉为日本国王,为明朝属国。这一切足以让大明帝国的阳光普照到那个日出之国,大明的宗藩关系圈也将史无前例地扩展到太平洋边。
没想到,这些都是石星一手编造的虚幻美景。
石星固然令人厌恶,但是日本人更加可恨。对这个凶残狡诈的岛夷,必须坚决用武力把他们驱逐出朝鲜,赶下海。
于是一接到宽奠堡副总兵马栋“清正拥二百艘屯机张营”的奏折,明神宗就下旨二月初五,朝议征倭。十天后,明神宗迅速作出决定,任命前都督同知麻贵为备倭总兵官,统南北诸军。
第一次东征的明军统帅李如松回国后,因有碧蹄之败,又屡遭大臣参劾,只担任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正一品官职。中军都督府是明朝五军都督府之一,有统兵权,却没有调兵权。在明朝中后期,五军都督府失去了参政?fe51议政权,由“总内外诸军事”的中枢机构变成处处受制于兵部的单纯执行命令的机构。所以,李如松可以说是被闲置。
除李如松之外,麻贵是当时剿倭统帅的最佳人选。
麻贵,号小川,山西大同右卫人,祖先是回族人。万历时期,辽宁铁岭李家与山西右卫麻家齐名,并称“东李西麻”。麻贵和李如松一样,有着极其丰富的征战经验。嘉靖年间,远征瓦剌;隆庆年间,抵御蒙古侵略;万历时期,参加宁夏平叛。自然而然,征倭的重任落到了麻贵肩上。
孙矿去职后,朝鲜经略空缺。补缺的任务就交给武英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张位了,皇帝责成他从吏部挑选合适的人选,经理朝鲜军务。
张位经过数日挑选,看上了辽东布政司杨镐。
杨镐字京甫,号风筠,河南商丘人。杨镐有侠义之气,遇事敢作敢为,又放荡不羁,洁身自好。万历八年(1580)中进士,历南昌、蠡二县知县,入为御史;曾与董一元袭击蒙古炒花部,进副使,又垦荒田百三十余顷,岁积粟万八千余石,进参政。杨镐的主要作战经历就是同董一元一道袭击蒙古人,颇有斩获。
杨镐在官场上游刃有余,颇有声誉。于是在三月十二日,张位推荐杨镐为佥都御史,经略朝鲜军务。
三天之后,明神宗正式下诏,任命杨镐经理朝鲜。
杨镐果然不辱使命,一接圣旨,干劲十足,马上奏报朝鲜十事,其中一件弹劾朝鲜君臣隐藏储蓄不支军饷,大大得罪了朝鲜人。
不料杨镐未上任,家中丁忧。
在古代,凡遇丁忧,官员都要回家守孝三年。如果碰到一件十万火急的事,而能够料理此事的只有一个人,偏偏此时这人又丁忧了,那怎么办?聪明的中国人发明了一个词:夺情。
所谓夺情,就是让政府夺去你个人对死去父母的感情,不需要在家守孝,可以在办公室里穿着素服意思一下,这样忠孝就能两全了。
眼看杨镐就要当不成经理了,而朝鲜危难,正是用人之际。这时,阁臣张位出面了,二十八日,张位谏议杨镐夺情。
由于杨镐戴孝在身,行事略有不便,于是张位又推荐兵部左侍郎邢玠任辽东总督兼负责朝鲜军务。
邢玠,字搢伯,亦字昆田,山东青州府益都县人。邢玠的军事经历主要是出任川贵总督时,招安播州宣慰使杨应龙的叛乱。
明神宗马上认可张位的推荐,二十九日下旨任命邢玠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总督蓟辽保定军务,兼理粮饷经略御倭。经略一职,是有重要军事任务时特设的官职,掌管一路或数路军、政事务,职位高于总督。邢玠成为继宋应昌、顾养谦、孙矿之后第四任朝鲜经略。
如此,明神宗一口气任命了第二次东征的三位最高决策人:辽东总督兼朝鲜经略邢玠、经理朝鲜军务杨镐、提督兼御倭总兵官麻贵。
石星革职,兵部尚书职位遗缺。张位本来推荐告老在家的前任甘肃巡抚田乐回朝复职。在田乐尚未到任之前,明神宗暂且让邢玠挂兵部尚书的衔头出征,同时任命刑部尚书萧大亨暂署兵部事(暂时主持兵部)。
经过两三个月的准备,东征军正式开赴朝鲜。
五月初四,麻贵率军七千人从广宁出发,发向辽东。这七千人是二月份从宣、大、蓟、辽招募而来的。①其中还有一支麻贵的亲军,五百人的蒙古骑兵。
李如松攻打平壤城时曾许诺,先登平壤城者赏银万两,但是兵撤之后,并未兑现。在此役中作战最为英勇的南兵浙江部队对此深深不满,竟然鼓动叫噪,差点酿成兵祸,结果被总兵王保诱杀一千余人。受这次事件的影响,明朝政府再次募兵时,应征者寥寥无几,两三个月才招募到七千人。虽然名义上也是归属于辽东和蓟镇,但都不是正规军,大部分是地方民团和招募的新兵,甚至有不少还是强拉来参军的。其战斗力一般,只能算二三流的部队,与李如松所部不可同日而语。
麻贵之前,已经有杨元的三千辽东骑兵、陈愚衷的延绥骑兵二千人、茅国器的浙江步兵三千人相继抵达朝鲜。
① 《明史·朝鲜传》说“麻贵望鸭绿江东发,所统兵仅万七千人”,实际上只有七千人。
十六日,总兵吴惟忠率领二月份招募来的三千九百九十七名浙江兵,并骡马三百二十五匹渡过鸭绿江。
第一批援朝部队大约两万人,各部战斗力参差不齐。其中数麻贵亲率的七千人为最弱。那支五百人的蒙古队伍军纪犹差,驻扎在王京,肆意扰民,朝鲜人不堪忍受。而吴惟忠的四千浙江兵也是新募的,缺乏战斗经验。
经略邢玠在十三日自密云动身起行,五天后到达辽阳城。他展开朝鲜地图,察看日军分布情况,遂决意用兵。麻贵从辽东进发鸭绿江,看到所部甚少,战斗力又弱,请邢玠增援。邢玠遂上疏明神宗,令继续招募四川、浙江的兵员,并选调蓟、辽、宣、大、山、陕等处驻军。邢玠又说朝鲜水师只有闲山岛水师尚可一战,请更调福建、吴淞的水师入朝。于是,明朝的水师也加入了抗日队伍之中。此外,邢玠督促刘给廷的川汉兵六千七百人,待命以后入援。
麻贵入朝之后,密报邢玠,乘日军不备,直取釜山,以挫敌人士气。
邢玠表示赞同,直取釜山,可以擒获小西行长,逼走加藤清正。这是一条奇计,势必无可抵挡。
于是麻贵开始了南进的部署:杨元向忠州,吴惟忠守南原,茅国器往星州,陈愚衷屯全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