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举个例子,沿现在北京市的二环路盖起城墙,这就是“城”,或者我们叫它“内城”,再沿三环路盖一圈城墙,这就是“郭”,或者我们叫它“外城”,这个内、外城的比例关系看上去非常顺眼。可如果内城还是二环路,外城却是五环路,这个比例就不大舒服了——从外城走路进内城,腿脚稍微慢点儿的一天时间都走不完,中途还得打尖住店睡上一夜,第二天早晨接着再走……这好像确实有点儿离谱。
我这个推论还算合情合理吧?
但是,我错了。我犯的错误就是拿现代概念去套古人,孟子那时候的城哪有现在北京那么大啊?
人一般是摆脱不掉自己的历史局限性的,其实也很难摆脱掉自己的环境局限性。我小时候住在北京郊区,大概就在现在五环路的沿线上,当时爱听收音机里的评书连播,像《岳飞传》《隋唐演义》《三国演义》什么的。评书里经常提到围城战,动不动就把一座城市围得“风雨不透、水泄不通”,我当时就怎么也想不通这个问题,我的逻辑是:以北京为例,从市中心到我家为半径划一个圆,我们就把它当做北京城,这得是多大的一个圆啊!要想把这么大的一个圆围得“风雨不透、水泄不通”,那得用多少军队才行啊!而且,评书里的英雄们还动不动就“杀四门”,也就是围着被包围的城池在敌人的军营里东西南北杀上一圈——如果是沿北京五环路杀一圈,就算没被敌人打死,自己累也得累死了!
长大以后才明白,就算一定要拿北京当例子,也得用二环路而不是五环路,更何况,古代一般的城池都是很小的,没法跟北京相比。还有,真正的老北京人恐怕也不会把一个住在五环路沿线的孩子当成北京人的。
好了,话说回来,如果一座小城只是三五里见方的话,那么,无论是“三里之城,五里之郭”还是“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也不会对人们的生活造成什么不便。
那么,孟子时代的城市规划有没有具体制度呢?
当然是有的。《左传》里有一段对郑庄公的记载不少人应该都读过,因为它被收进了《古文观止》,而且还是《古文观止》的第一篇,叫做《郑伯克段于鄢》,文中说郑庄公的弟弟心怀不轨,在自己的封地筑城严重超标。有个叫祭仲的大臣看不过去,对郑庄公说:“封邑的城墙如果超过三百丈那将对国家造成威胁。根据先王的制度,大城的规模不得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中等城市的规模不得超过国都的五分之一,小城的规模不得超过国都的九分之一。”——这正是周人“礼制”的内容之一,但政策是政策,对策是对策,在实际执行过程中是不可能真有这么严格的。祭仲倒没说说“城”和“郭”分别的标准是什么,只是大体一论。从现在的考古发现来看,“城”和“郭”的建筑经常是很不规矩的,小城大郭并不是没有,而且在造型上也没有两个真正的同心圆或是同心方框。
——借着“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大致讲讲古代的城市规模,至于那个“郭”到底是五里还是七里,嗯,我也不知道。
孟子评书小段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比如说,你带兵去打一座鸟不生蛋的小城——”“啪!”孟子一拍醒木,换了单田芳的口吻,“把它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风雨不透,水泄不通!四面八方一起发动总攻,可还是没攻下来,这就是因为天时不如地利。再比如有另一座城,城墙高耸入云,护城河波澜壮阔,城头高架机关枪、迫击炮、飞毛腿、爱国者,还有一批神秘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再看城里:麦当劳、肯德基供应充足,汉堡五折,薯条免费。可就是这样一座挑不出一点儿毛病的大城市,一听说有三五个广州飞车党成员流窜过来,所有人无不弃城而逃——这是为什么?”
孟子又把醒木重重一拍,两眼一瞪,“——且听下回分解!”
“书接上回。”孟子又上场了,“说到所有人无不弃城而逃,问这是为
什么——”
“啊,为什么呀?”所有人全都等着。
孟子又是一拍醒木:“此乃地利不如人和也!”
“嘘——太夸张了吧!”
孟子也不理会群情激愤,接着说:“不让老百姓偷渡出境不能只靠警察和军队,巩固国防也不能只靠山川险阻,威慑天下更不能只靠核武器……”(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
“嘘——”台下有人喝倒彩,还扔臭鸡蛋。这是一条大汉,身高在八尺开外,威风凛凛,相貌堂堂,颌下一副钢髯扎里扎煞,二目圆睁,不怒而威。闻听此人高声断喝:“切,别跟我穷得瑟,就你这小样的,俺们那疙瘩贼多!”
旁边还有一头千斤大肥猪也跟着起哄:“真哏啊您老,尽穷白话!”
孟子眉头一皱,正要发作,公孙丑悄悄从后台上来,对老师咬耳朵说:“您可别惹那两位,惹不起!”
孟子一凛,低声问:“他们是什么人?”
公孙丑神色紧张,“那个大汉是《一九八四》的主人公,谁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反正人人都尊称他一声‘老大哥’;那头猪也不简单,是《动物农庄》的现任大当家。老师,您方才说的那些话全是跟他们唱的反调,您可惹麻烦了!”
孟子“切”了一声,“响晴白日的,他们还能把我怎么样?”
公孙丑哭丧着脸说:“您别看现在响晴白日的,这二位一来,可就成《正午的黑暗》了。只要他们一句话,马上就能把您给发到《古拉格群岛》去,要么就把您给锁到《癌症楼》里,到时候您就算跟主治大夫《日瓦戈医生》交上朋友,也得被人家当成《第四十一个》。”
孟子听到这里,猛然把腰板一挺,沉声说道:“你忘了我前边说过的‘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我有这口浩然之气撑着呢,随他们拿我怎么样,我才不怕呢!我接着讲!”
“轰隆!”孟子一拍醒木。
——拍醒木不是“啪”吗?怎么这会儿改“轰隆”了?
——因为这回这一拍,带上了“浩然之气”的气功,威力巨大。
孟子接着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寡助的最高境界是亲爹亲妈都不认他了,而多助的最高境界是全天下的人都愿意跟着他走。如果后一种人去打前一种人,难道还能打不赢吗?”
孟子说到这里,把眉毛一挑,眼光一寒,“所以说,别看君子平时笑呵呵、文绉绉的,可老虎不发威,别当它是病猫!哼,要真动手,谁也不是个儿!”(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孟子这几句话气冲霄汉,荡气回肠,待尘埃落定之后,但见全场听众一个个目瞪口呆,再找那“老大哥”和肥猪,却已没了踪影。孟子长吁了一口气,回头对公孙丑说:“我的浩然之气很厉害吧?”
公孙丑忙挑大指,心里却说:“我看是您这空城计厉害!”
装病是儒家的一项优良传统
孟子将朝王,王使人来曰:“寡人如就见者也,有寒疾,不可以风。朝,将视朝,不识可使寡人得见乎?”
对曰:“不幸而有疾,不能造朝。”
明日,出吊于东郭氏。公孙丑曰:“昔者辞以病,今日吊,或者不可乎?”
曰:“昔者疾,今日愈,如之何不吊?”
王使人问疾,医来。孟仲子对曰:“昔者有王命,有采薪之忧,不能造朝。今病小愈,趋造于朝,我不识能至否乎?”使数人要于路,曰:“请必无归,而造于朝!”
不得已而之景丑氏宿焉。
景子曰:“内则父子,外则君臣,人之大伦也。父子主恩,君臣主敬。丑见王之敬子也,未见所以敬王也。”
曰:“恶!是何言也!齐人无以仁义与王言者,岂以仁义为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与言仁义也’云尔,则不敬莫大乎是。我非尧舜之道,不敢以陈于王前,故齐人莫如我敬王也。”
景子曰:“否,非此之谓也。礼曰:‘父召,无诺;君命召,不俟驾。’固将朝也,闻王命而遂不果,宜与夫礼若不相似然。”
曰:“岂谓是与?曾子曰:‘晋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吾何慊乎哉?’夫岂不义而曾子言之?是或一道也。天下有达尊三:爵一,齿一,德一。朝廷莫如爵,乡党莫如齿,辅世长民莫如德。恶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德乐道,不如是不足与有为也。故汤之于伊尹,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王;桓公之于管仲,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霸。今天下地丑德齐,莫能相尚。无他,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汤之于伊尹,桓公之于管仲,则不敢召。管仲且犹不可召,而况不为管仲者乎?”
这一节描述了一个富于戏剧性的场面。
这一天,孟老先生起了个大早,刷牙,洗脸,擦面霜,喷香水,郑重其事,准备一会儿去朝见齐王。一切就绪,孟子满面红光就要出门,忽然听见“咚咚咚”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却是齐王的使者到了。
孟子纳闷,“不会这么隆重吧,还派车队来接我了不成?”
使者神情恍惚:“孟老师,嘿嘿,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大王说了,本来要来看您的,可是,突然间,天有不测风云——”
孟子一惊:“难道齐王他——”
使者悲从心生:“我们大王他,他,他他他——”
孟子一把抓住使者的肩膀,急道:“快说,你们大王他到底怎么了?”
使者带着哭腔:“我们大王他,他,他感冒了!”
“我倒——”
使者接着说:“大王感冒了,不能让风吹着,所以不方便出门。可大王说了,如果您要想跟他见上一面的话,那,那他会念在您乃当世大儒,他一定会紧咬牙关,强撑病体,冒着被凶残而又和煦的春风吹拂的生命危险——”
孟子万分感动:“齐王实在太重视我这个老头子了!那我一定死等他!你回去跟他说,别着急,路上走慢点儿。”
使者说:“我们大王的意思是,您如果上朝去见他的话,那他无论如何也要排除万难,强撑着坐起来跟您聊几分钟。”
孟子当时就一翻白眼,过了好半晌才冷冷地说:“嘿,真是不巧啊,我也生病了,非典加禽流感,所以不能出门。”
“啊——?!”使者一愣,“刚才我还看您红光满面呢!”
孟子“哼”了一声:“那是吃苏丹红吃的!”
使者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悻悻而归。
第二天,孟子也是成心,一大早就对公孙丑说:“一会儿我要出门一趟。听说齐国大夫东郭先生正办丧事呢,肯定大排筵席,我去吃他一顿。”
公孙丑问:“东郭大夫家里办丧事?不会是他爸爸老东郭先生被狼吃了吧?”
孟子不屑:“切,什么东郭先生和狼,那是寓言故事瞎编排的!”
公孙丑“哦”了一声,突然又想起什么,赶紧拦住老师:“不对!您可不能出门!”
孟子不解:“难道是外边闹非典打不着车?”
公孙丑忙说:“咳,您忘了吗,昨天您当着齐王使者的面说瞎话,人家回去肯定报告齐王说您生病了。您现在这一出门,那不是自己编的瞎话自己拆、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吗!”
孟子一脸的不以为然:“切,我昨天生了病,今天难道不会好吗?我既然病好了,出门给朋友吊丧,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孟子说完话,把袖子一拂,大摇大摆出门而去。
公孙丑望着老师离去的背影,心中暗暗叫苦:“老师啊,您倒是真想得开,可学生我这心里怎么就这么不踏实呢!”
公孙丑忐忑不安,想来想去终于拿了一个主意,“快乐要与人分享,痛苦要找人分担,我找孟仲子同学去把这事说说,看他有什么办法没有!”
公孙丑正和孟仲子叽叽咕咕呢,忽听见“咚咚咚”有人敲门。两人对望一眼,同时一咧嘴。孟仲子捅了一下公孙丑,公孙丑捅了一下孟仲子。孟仲子没办法,一咬牙,只好过去开门。
门一开,只见门口站着一条大汉,神情严肃,操着浓浓的齐国口音问孟仲子道:“你知道孟子去哪儿了吗?”
孟仲子吓得差点儿一个屁蹾坐在地上,心说:“这可真是怕什么还偏就来什么!”可怎么办呢?要是如实说吧,这可是齐王的地盘,齐王一怒,自己师兄弟一干人等谁也跑不了!孟仲子犹豫了一阵,终于颤声回答:“不知道。”
“哦。”那人应了一声,神色更严厉了,“那你总该知道孟子已经来了齐国了吧?”
孟仲子两腿发软,说话的声音颤抖得连自己都听不出来了:“不,不知道。”
“哦。”那人又应了一声,忽然一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卷竹简,“这么大的新闻都不知道,那还不买一份《齐国日报》看看!”
“◎#¥%……※×咕咚!哎呦!”
又过了半晌,屋子里一片死寂。公孙丑和孟仲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心里全是七上八下的,生怕老师行藏暴露,这可是欺君的大罪啊!
“咚咚咚”又有人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