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他们就不能十几人或者几十人相约好了的,一起逃跑?人多力量大嘛,就算与金兵,也可一拼啊,你看,根本就没有几个金兵看守嘛。”
朱统领脸上悲哀之色一闪而过,“这就是我大宋养出来的人啊!毫无担当,性甚懦弱,他们当然知道,也许几十人一起跑,很可能杀了金兵跑得掉,但是那第一个冲向金兵之人,必死无疑,又有谁,愿意去做这第一个、为他人铺路呢?”
“是啊,想那金虏,方外蛮夷之地,又有得几人。不过寥寥数万之众,居然打得我大宋几十万兵马亡了国、没了家。这等一个长队,我等这一下午目击算将下来,也不过两个骑马金兵看管,却无一人敢于反抗,可恨哪。”
“某来中原之后,也学些四书五经的,读至春秋战国时期,那秦兵坑杀了四十万的赵军,当时某也甚是疑惑,难道都无人反抗的么?后来大哥给某讲些甚么兵法、士气、头脑、利益之类的,某也就还是半懂不懂了,直觉中原人甚是奇怪。在我大辽,哪得这样的事儿?虽则契丹贵族凶狠,但是民间敢于反抗杀戮者,比比皆是,我大哥,就是杀了乡中贵族,才带着我们逃出来的。”
“原来萧兄乃是辽人,难怪面目之间颇有些不同呢,失敬失敬。”
“唉,大辽早已被金所灭,某不过是个无家无国的飘萍之人。”
“萧兄说的哪里话来,如今我们大宋,不也一样么?”
玉楹耳听着他们之间的谈论,眼睛紧盯着火堆出神,她想起了南京大屠杀,几个日本兵就能压着几千人去送死,想起了抗日战争时期,两个鬼子就能统治一个县城,在现代,几百几千人被十来个暴徒吓得不敢反抗之事,也不是没有,难道这真的是一种传统吗?
她不愿去细想,就算眼前这些人都麻木不仁,其中,不也有她哥哥这样是自愿报国的么?千百年来,不也有无数的可歌可泣的前辈么?
他们五人就着烧化的雪水吃了冷馍馍,待所有人都吞咽完了干粮休息之际,他们做出扶老携幼的模样,趁黑循着队伍朝前走去。
萧信一路仔细查看各处火堆,寻找着萧木伦留下来的记号。因有不少人在,不能像先前那样查看的容易,故而走走停停,两个小的,更是做出气喘吁吁的模样。
这般往前走了半夜,有了新的发现。
萧木伦留下的那种草木药粉的味道,在一个还跳动着微弱光亮的火堆里,散发了出来。
萧信大喜,踉跄着身子朝那边挤了过去。
玉楹也毫不示弱,眼见得能见到哥哥了,她也弓着身子穿梭着。
那火堆旁围坐了一圈的人,虽深夜看不清楚面目,但是那身型坐姿映着火光,如何不认得?只是忒消瘦了些。
萧信扑了上去,一把抱住萧木伦,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哭声。他这一路虽然成熟老道,但是见了从小就带着自己讨生活的大哥,还是忍不住泪下,仿佛一瞬间轻松了许多。
这一圈的人正是萧木伦他们几个跟显允。显允一介文弱书生,这一路走来,磕磕绊绊,有萧木伦他们几个大汉照顾着,居然气色还不错,起码没刚才看到的那些人面黄肌瘦加上神情呆滞,玉楹在暗处看了又看,心里默默想到。
都说近乡情怯,对于人,大概也有类似的意味。
她自打显允失陷于东京,日夜不安,时时思念,要不也不会做出这等一个八岁女娃儿千里寻兄的壮举来。
此时此刻,唯一的兄长就在眼前,她恍如梦中,反倒不敢上前了。她把小身子往梁君笑背后缩了缩,探出小脑袋,贪婪的盯着自家大哥那清瘦了不少的面孔看了又看,觉得自己的小心肝都在直哆嗦着。
萧木伦早在萧信扑过来的一刹那就绷紧了肌肉,偏过头刚要来个过肩摔,耳边蓦然响起了压抑的哭声。
他双手扶定萧信,睁眼仔细看了又看,大惊大喜,“兄弟,怎的是你?莫不是为兄思念过度,你我在梦中相会?”
“大哥,我可是足足花了近半个月的时间,才追了上来,寻到了你们啊。”
显允周围的几人全站了起来,火光中,每个人脸上都是既惊且喜,肌肉不自觉的跳动着。他们慢慢围了过去,形成了人墙,把周围人的视线阻隔开来。
“哈哈,好兄弟!大哥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才在一路上处处撒下药末儿,只是未曾想到你来的这般快。快来见过小官人,你既追来,定是带来了家中信件什物,是也不是?”
萧信抹了把眼泪,哽咽着点了点头。
显允早就挤了过来,他的嘴唇哆嗦着,双手也神经质般的颤抖着,嘴巴开开合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牙齿上下直打颤,咯咯作响。
萧木伦赶紧扶住他,拿过水囊给他灌了两口水,他方才有些平静下来,抬眼看向萧信,话也说得清晰了,“萧六叔,我家中可安好?我父母可好?妹妹可好?姐姐姐夫那边,可好?”
“唉,家中一切都还平安,只是大娘子因你之事,已经病了多时了,时好时坏,求医问药的,总也不见痊愈。”
“哐当”一声,显允跪了下来,双手捂住脸,大颗大颗的泪珠儿顺着指缝滴落下来,“爹,娘,儿不孝啊!不但未能常侍奉左右,反倒连累母亲为我害病,罪该万死啊!”
他以头抢地,砰砰磕着,玉楹死死咬住梁君笑的衣服,她怕自己会嚎啕出声。梁君笑很无奈的反身抱住了她,一下一下轻轻拍哄着她的脊背。
“小官人,大丈夫既已做出了选择,就当勇于面对,切莫如此儿女之态了。”
“大叔,”显允被萧木伦拉了起来,用袖子擦了擦泪,“既然萧六叔来寻你了,你们还是跟他一起走吧,回转家中,好过这路上受苦。你们家里,也有老小殷殷盼着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