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哪里,些许小钱儿,怎比得你们在这些有钱人家做事的,有头有脸,且那庄子除了每日府上纳的,余者都归你们用度,可知阔绰哩。”
先头吆喝那守卫也看见这边两人叙话了,急走过来见了一礼:“梁老叔,今儿个归的忒迟了点,想是被谁人绊住了脚吧。”
又向马车张望了两下:“怎的团哥儿那个小猴子没跟着您老出来呢?”
“便是今早上主家宴请送人,也赏了我三杯酒吃,故而归来的迟些个。”梁管事斜着眼睛,看着这年小的门卫吃吃笑道:“二郎,你是在找团哥儿,还是又有甚书信物事叫他带给他家姐儿啊?”
叶二郎被说中了心事,一点红从耳边起,涨满了面皮,犟口道:“您老人家又自拿我取笑,年下我家已经去他家提了亲的,他家姐姐本来就是我对头,如何送不得东西?”
他们这边只顾谈笑,后面排队之人急了,嚷道:“恁地还验不验了,休只顾说话。”
孙四把眼一瞪,喝道:“性急得甚么,没见官爷在问话,惹恼了我,把你做细作拿了去大牢。”
那人不敢回言,私下里嘟嘟囔囔。
玉楹在桶内听得真切,见他们之间如此熟稔,也暗自吃惊。
又听得梁管事温厚的声音爽朗大笑:“快些验了我过去,等的人都自急了,看看我这车上藏了甚细作。”
玉楹吃了一惊,自忖这下估计得被送回家了,她又看了一眼那少年。
就听得那孙四的声音赔笑道:“你老这是打我们脸不是?你这进进出出也快一年了,哥几个谁人不识您是阮家的管事,何况我这兄弟马上跟您庄子上要结亲了,都是自家人,快把那见外的话儿收起,老哥自便吧。”
梁管事也不客气:“那我可就走了,酒有些上涌,急着回去睡觉哩。这点钱,代我给弟兄们买碗酒吃。”
他捻出一小块碎银递了过去。
孙四一眼估去,约莫有两钱重,脸上更是笑成了一朵花:“本不该让您老破费的,只是既是给大家的,我却不好做主推得,受之不恭了。”一面接过那锭碎银藏于怀中。
马车又缓缓启动,出了城去,渐渐走远。
玉楹正没甚主张,梁管事的声音传来:“大郎,现下是直接去等大姐儿的人来接您还是怎的?”
少年意味不明的瞟了玉楹一眼。
玉楹急急道:“我要去五棵松的迎客亭等我家中人来!他大概快来了!”
她知道那是从杭州去往汴京的城郊必过之地。萧信现在也不知是比她快还是比她慢,只能赌了。
“按她说的路去。”少年吩咐道。
玉楹大喜:“我就说,你真是个好人!”
少年本来闭目思索,听她这般说,睁开眼来,凑近了她,缓缓吐气:“我可是帮了小兄弟大忙了?如此我有恩于你,是你的大恩人,小兄弟将何以报我?”
被他吐出的热息熏得耳根子痒痒的,玉楹不自觉伸手揉了揉耳后,将头侧了侧。
“我给你立个长生牌位,早晚三炷香,如何?”
少年忍住笑,装模作样思索了一下。
“牌位须得立起来,不过不是我一人,再添上一个你,正好做一对并蒂莲哩。”
玉楹大怒,他这是**吧,是吧是吧,小小年纪,才得十一二岁,就学会**女娘了。再说了,自己这八岁的小身板,前平后直的,没腰没臀的,除却看脸蛋,否则哪里有一点女子的线条模样?这小弟子孩儿他也下得去口。
她瘪了瘪嘴,不答话。
那少年见她鼓嘟了脸颊,一时手痒,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喂,别生气了,为兄跟你闹着玩的,男儿大丈夫,怎的如此小气。”
玉楹心道,我不是大丈夫,我只是个小女子。
俩人笑闹了一番,早到了城郊的迎客亭,两旁都是松柳之树,端的好景致,唯有五棵松树并排连理,一似同胞兄弟姐妹,文人墨客多有题诗赞美,因就起了个诨名,称此地为五棵松,是去往北方的必经之地。
两个小人儿从桶中爬了出去,跳下马车,玉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才发现,这少年身形虽单薄,个头却不矮,一副细高的骨架,身上居然也穿着缀满补丁的陈旧布衣,脚下一双八耳麻鞋。
外面光线大亮,照的清清楚楚,玉楹忍不住看了好几眼那张颇为俊俏的小脸蛋。
那少年笑吟吟的站在那儿,大大方方的让她打量,末了到底还补上了一句:“怎的,看的可满意否?可有资格跟你并排比肩啊?”
玉楹不理会他的风话儿,踮起脚尖往来路上看。
少年见她不搭腔,自感无趣,也就住了嘴,陪她一起顺着方向看去。
等不上半个时辰,玉楹已经看见了数拨往城内走的难民。
这一次不似先前那般,还得扶老携幼,过去的一些都是成年男子居多,间或有些妇女,也都是些年纪轻的,没有哭嚎,没有眼泪,人人脸上俱都是一脸的麻木,见了人也浑似没看见一般。
她心下里难受至极,只觉得喉咙里似是堵了一团棉花,哽咽的又酸又苦。
那少年脸色渐渐黯淡下来,一声不吭的看着这些人,还带着孩子气的脸上居然透出了点点杀气。
就连一旁整顿着马车的梁管事,也紧紧的捏住了手中的鞭子。
三个人就这么静静的呆立着,玉楹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快一个时辰了,有些垂头丧气,难不成萧信叔叔他,走在了我之前?
这下可怎生是好?不若叫他们送我回家吧。
玉楹正盘算着,梁管事突然道:“那边可是你等的人来了?”
远远望去,一匹快马正冲这边奔驰而来。玉楹使劲儿揉了揉眼睛,要不是她对自己交代做的衣服太熟悉,没准以萧信的速度,直到冲过去她也未必看到人脸。
当下喜不自禁,跳着脚朝马上之人挥动着双手,大声喊着:“信大叔,萧信大叔,萧信叔叔,是我,快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