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干人等到得跟前下了车,抬眼看去,果然好大一座寺庙,红墙飞檐,雕梁画栋,甚是气派。
两边小摊上卖香烛的也有、卖吃食的也有,还有各种小玩意,草编的蚱蜢、绢扎的花朵、纸糊的灯笼,吆喝声此起彼伏。
高高的台阶上游人士子、善男信女来往不绝。
一群人进了门,里面天王殿飞檐挑角,黄琉璃瓦盖顶,彰显出一抹尊贵的气度来,供的是弥勒佛和四大天王。
往北走去,过了花园假山,便来到正殿大雄宝殿上。
真娘上了香,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心中默默祝愿:“佛祖有灵,保佑我家官人生意顺利,身体康健;我儿娶得佳妇,前程远大;我女嫁得良人,夫妻和美;弟弟在外平安,早早归家。另愿为小女求得一签,保佑小女没灾没病。”
祝毕拿起签筒,摇了一摇,掉出一支签。
一旁早有小和尚上来合掌施礼,柳氏在一旁递过了二十贯钱:“小师傅,权且胡乱添些香油,不知能否领我家娘子前去拜见大师、聆听佛法?”
那小和尚斜着眼、睃了一下柳氏手上的钱,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施主如此心诚,佛祖必定庇佑。请至里面吃杯清茶,略坐一坐,慧心大师便来接见。”
“不就是给了钱就能见高层嘛,还神神叨叨的往佛祖身上推,合着给钱越多就越心诚啊。”玉楹在养娘怀里用小眼神鄙视他。
说话间里面又出来一个小和尚,引着众人到了一间净室,用托盘上了几碟精巧希奇的果子,又注水点了几瓯茶,便退了出去。
众人用眼一打量,见室内窗明几净,纤尘不染,古铜炉中,香烟馥馥,正中间供着一轴观音大士像,好不精雅。
众女使当中珊瑚性直,当即撇了撇嘴:“这些和尚好会享受,真是算得好账,娘子的二十贯钱就换得几杯茶几个果儿。”
话音未落,柳氏急忙喝止了她,又在观音像前双手合十:“小孩子家口无遮拦的,菩萨千万莫怪,不要与她计较则个。”
珊瑚鼓着腮帮子,心说我嘲那些和尚呢,又关菩萨什么事了,虽不服气,也不敢则声了。
“施钱多少,全凭量力,我自买个心安,这是多少钱财也难换来的。”真娘笑着安抚她,又低头品了口茶,“再说他们也算尽心,不信你尝尝,这是点的好茶呢,可惜手法糙了些。”
众人向杯中看去,果然那茶汤色纯白。
玉楹也好奇的探出小脑袋,怎么我记得以前喝茶都是棕色的,在家中爹娘喝的茶我还真没关注过,回去定要仔细看看。
不多时,先前那小和尚返了回来,施了个礼:“慧心大师有请娘子,但贵府女使众多,还请留于此处。”
柳氏抱过玉楹:“我陪娘子进去吧。”
叮嘱她们看好玉韵,两人随着小和尚七拐八转,停在一间室外,小和尚上前轻轻敲了门:“师祖,客人到了。”
听得里面一个清越的声音传来:“请客人进来。”
真娘和柳氏走了进去,见室内空空如也,唯有下设一蒲团,上面坐着个半老不老的和尚。之所以这么说,因为他的胡子是白色的,偏偏一张脸光滑细嫩如婴儿。
真娘垂下眼睛,不敢与之对视,恭恭敬敬双手将签奉了上去。
“大师,这是我为小女求的签,小女自出生起时常呆愣,痴痴傻傻的,不知是何缘故,几次遍请名医也无法可施,还望大师指点迷津。”又抱过玉楹给他看。
慧心大师接过签来看那签文,是一首西江月。
“前世五更惊梦,此生一片惘然。庄周晓梦迷蝴蝶,孰知是真是幻。莫把往事追忆,休将旧情缠身,黄粱初熟别华胥,莫负今朝今日。”
他沉吟了一会:“不知可否将小施主把与老僧抱一抱?”真娘赶紧将玉楹递了过去。
慧心大师抱过玉楹,摩挲着她的小脑袋,念了几句佛号,低声喝道:“呔,痴儿醒来,人生原同一梦,梦中何异醒中。你自来处来,须往去处去。”
玉楹正盯着他的脸瞧个不停,甚至都在琢磨着他用了什么化妆品保养得这般好,突然听得这几句话,鼻中闻得一阵檀香味,精神一下子恍惚起来,脑海里好似巨大的洪水冲破了阀门,前世今生的片段一一闪过。
自幼在孤儿院长大的艰辛,努力读书的辛苦,终于考上了北京一所大学的兴奋,筹措学费处处看人眼色的难堪,以及在职场打拼的疲惫。
多少次梦中自己有个家,多少次自己幻想有亲人的关怀和安慰,多少次醒来努力撑起笑脸。
成为职场新人后,就因着自己是个孤儿,没背景没根基,浮萍一般,被上司看上想占自己便宜,一怒之下甩了对方一个耳光,上司居然叫保安连人带物轰了自己出去,拉拉扯扯间摔下了台阶,不知怎的就飘飘忽忽的穿到了大宋朝。
是的,她确定这是大宋,无论是称呼还是服饰以及她这一年所见所听,都说明了这一点。
她努力瞪大眼睛看着对面一脸焦急的美妇,突然流下泪来,母亲,这是我的母亲,我也有母亲了。
她伸长了胳膊,拼命向真娘方向够去,嘴里含糊不清的喊着:“娘、娘。”
看着女儿被那大师念叨了几句话就流下泪来,真娘正急得不行,突然听到女儿嫩嫩的小嗓音在喊自己娘,小手也拼命向自己抓过来,顿时狂喜。
她抓住柳氏一顿摇晃:“奶娘,奶娘你听见了吗?楹儿会说话了,楹儿在叫我娘。”
柳氏被她晃得头晕眼花,摇晃了几下才站住脚:“娘子,老婆子听见了,你可略冷静些儿,我这把老骨头要被你摇散了,小娘子看样子要你抱哩。”
真娘高兴的晕了头,一把抱过女儿就是一顿猛亲,柳氏连连咳嗽了几声,推推真娘,小声提醒:“大师还在呢。”
“大师切莫见怪,奴家一时忘形了。”真娘清醒过来,脸登时红了,不好意思的行礼。
慧心大师笑眯眯的看着:“不妨事,母子之间乃人之真性情。小施主被老僧叫醒,已然开窍,女施主以后再勿须担心。”
二人又再次行了大礼,正准备退出去,慧心大师笑眯眯的又飞来一句:“当然,此全赖我佛慈悲,女施主也须向我佛表些谢意,佛天面上,也需好看些。”
玉楹因着自个儿灵魂穿越,对这些鬼神之事正将信将疑,又靠这和尚让自己想起前世之事,心里看他不免有些高深莫测。
谁知听到他来这么一句,顿时一噎,这不是公然要钱呢嘛,心中形象一下子稀里哗啦塌了,没好气的想,这就是个死要钱的老骗子嘛,哪有世外高人这般嘴脸的。
慧心大师好似看穿了她心里所想,依然笑眯眯的再加一句:“小施主,以后有甚事不决,再来找老僧,不过须多多带得诚心来。”
这次连真娘也后背僵了一僵,抱紧玉楹加快步伐匆匆走了。
早有先前那个小和尚殷勤带路,回到净室,又变戏法似的从袖子拿出一个疏簿送过,真娘示意珍珠,拿出一百缗捐献了账。
玉楹的心在滴血,就算铜钱再贬值,这也将近六七十两银子啊,够普通人一家吃喝两年的,这帮和尚也忒狠了点,以后打死我也不来找这个老吸血鬼。
真娘却极为高兴,女儿会叫娘了,大师说病也治好了,再也不用担心了。
记忆起了前世的一切,玉楹就轻松多了,再者签文上不也说了吗,莫负今朝今日,自己这一生不但父母双全,还有兄姐,又是吃穿不愁的人家,老天对我够好的了。
于是心情大好的玉楹小娃儿,晚上很给面子的叫了“爹爹”“哥哥”“姐姐”,喜得众人一个劲儿逗她。
记忆回来的另一个后果就是,抓周的时候玉楹娃娃很清晰明确的朝认定目标——一个小小金锭抓去,不顾大哥偷偷把笔往这边推,没办法,上辈子缺钱缺怕了;顺带另一只手还抓了糕点塞进嘴里,也不顾大姐悄悄把绣具往这边挪,也没办法,上辈子青菜萝卜吃伤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陪着笑脸夸奖什么有福气,将来一定大富大贵,口中有福,享尽美味。心里无不暗笑:真是个又贪财又贪吃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