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至夜半,耳听得更鼓已敲过三更,玉楹人小易乏,打熬不住,只是叫苦:“怎的母亲还不去睡,我可快困死了。”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真娘抬眼看去,却是楼璟进得房来。
他有些心疼的看着真娘哭的红肿的双眼,轻声道:“姐姐,你且去睡一会儿,我来看着楹儿,明日还有的忙哩。倘若你今天不睡,明儿怎能打起精神来为楹儿操办法事。”
真娘一向信服弟弟,自思此话有理,依依不舍起身去睡,再三叮嘱弟弟:“若楹儿有了什么反应,速速叫得我醒。”
楼璟目送着姐姐去的远了,这才闭了房门,在床头坐下,拿扇子轻轻敲了敲玉楹的额头:“莫要装了,还不快些起来。”玉楹自打楼璟刚一进来,就紧张得浑身都僵直,此时一听楼璟如此肯定的语气,顿觉泄气,无精打采的睁开双眼,盯着自家小舅舅那张俊俏的脸蛋。
楼璟戳了戳她的小嫩脸蛋:“以前姐姐姐夫来信说你比旁人家孩子聪慧十倍,我还不甚信,觉得是他们爱女心切夸大其词,如今看来,却也未必不是真的。我知道你如此做法该是有自己的缘由,不过我还知道你不过是灵机一闪,并无事先详细谋划。不管你想要得什么结果,都不该如此带累姐姐姐夫。倘若姐夫今晚真的上山请人,夜色深重,山路难行,他又带着酒,难道你就不怕会出事端?姐姐本自高兴而来为婉儿送嫁,倘得你这么一闹,你姐姐是办喜事还是为你愁呢?大喜之日新娘子苦着脸,婉儿的夫家又会作何想法。做事如此莽撞,最后只能是弄得一团糟。”
玉楹暗叫惭愧,我光顾着想怎么把他们都弄进杭州城了,居然忘了眼前一切,还得小舅舅提醒。
楼璟见她脸上做恍然大悟状,知道她已然想通,顺手掖了掖她的被角:“我也不十分问你想要做甚,只要你自己明了就好。在船上时我便觉出你灵动异常,想来也是天地灵气钟于我楼家,故而生来这等聪慧。只是切莫记得,一定要多方考虑,谋定而后动。且先睡睡吧,小舅舅在这儿守着你,明儿知道该如何收场吧。”
玉楹点了点头,在小舅舅温暖的掌心中蹭了蹭头,安心闭目睡去。楼璟轻轻拍哄着她,沉吟不语。他看得出来,自己这个乖觉的小外甥女是以一种很坚决的态度来做某件事,只是他以为自己不该强加干涉。
须知她再伶俐懂事,奢遮煞也还不过是一个三岁大的娃娃。有些事体在孩子眼中,那真真就是天大的事儿。小孩子,尤其是生而知惠的孩子,往往发言虑事,远出人意,尤不喜长辈横加干涉,且随她自己折腾去吧。
只是楼璟再算无遗策、能看穿人心,也万万没想到玉楹壳子里面不是一个几岁的孩童,更不会料到她想做的事根本不是孩童眼中的大事,而真正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主人家早早备下了几匹快马用以拉车。阮俊卿匆忙吃得两口点心,便直接上了马车直奔灵隐寺而去。楼璟和主人家带着几个僮仆打点了礼物,相随在后。
灵隐寺始建于东晋年间,已有近八百年的历史,算得做古刹名寺。南北朝时期,著名的和尚皇帝梁武帝萧衍曾一度赐田扩建,规模宏大,香火鼎盛。前代真宗皇帝和仁宗皇帝都曾赐名或赠与田产,到了本朝,灵隐寺俨然隐隐成了天下禅宗圣地。
阮俊卿一行人到得山寺门前,天色尚早,两个光头小和尚正在洒扫。主人家抢上前去打了个问询:“两位小师父,我等想拜见慧远长老,不知现在可方便否?”内中一个小和尚抬头一看,认得是本寺的施主檀越,杭州城内有名的富商黄员外,脸上便就堆下笑来:“长老正在率众做早课,众位施主且请至里面拜茶,不消得一刻钟便得下来。”
到此地步再急也无用,小和尚引至净室,献上茶果,告了罪退了出去。果然没一会儿,便有人来带路,说是慧远长老有请。
众人进得方丈,阮俊卿也无暇打量周边摆设及人众,略礼了一礼,急急开口道:“长老在上,众师父在此,凡事慈悲则个。小女受惊失魂,浑噩呆滞,不言不语。万望稍移玉趾,下得山去做一场法事,招一招她的魂魄。幸甚,幸甚!”
慧远长老闭口不答,心下自思:“想我寺一向只做得盂兰盆会、水陆****,便是下得山去,也只是生亡普佛,春秋二祭之类,如何一小儿受惊,也来劳师动众。”
黄员外见长老面现不悦,急忙上前:“弟子多多拜上大和尚,原本也不敢劳烦吾师,只是小儿娇嫩,无法送得山门上来;且深知大和尚修行深厚,原指望借得一随身物件消一消惊,再得两个随侍弟子下山诵一诵经,也就罢了。一应所用,弟子自当准备,看黄某薄面,烦望长老玉成。千万慈悲,慈悲!”
慧远长老却也认得黄员外,祖上几代都曾舍过大钱在寺里,如何别得他的面皮?罢,罢!随即唤过首座:“既如此,且教智真智广带得些个法器并僧众,下山赶赴道场。”又亲手褪下自身念珠一串,交予首座“且一并将了此物去,千万仔细,仔细!”首座双手接过念珠,自去打点了。
阮俊卿见长老如此,喜出望外,连声称谢。黄员外慌的叫人把带来的礼物盒子搬将入方丈来:“些许薄礼,不成敬意。”再三相谢,欲待退出。却听得上面慧远长老喊得一声:“慢,这位施主不知是檀越何人?”
大家顺着长老目光看去,原来是在问的楼璟。黄员外只知他是阮俊卿内弟、新科进士未来娘子的亲舅,其他一概不晓,不知怎么回话。楼璟微微一笑,上前施礼:“小子不过是事主家亲戚,何劳大和尚垂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