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酸梅汤不新鲜?”陆坤的神情十分紧张。
“我也不知……”“道”字还没出口,周止诺弯腰俯身吐出一口绿水。
“大概是食物中毒了。走,咱们马上去医院!”不容分说,陆坤一把揽过周止诺就去前台结账。
周止诺只觉得胃钻心地疼,不停地想吐。她不想去医院,但是腿脚已经开始发软,要不是陆坤搀着她,她很有可能连步子都迈不稳。他们一起走回座位,服务员看到事态的严重性,已经叫了大堂经理过来。陆坤完全顾不上跟他们讲道理,草草结了账,帮周止诺穿好外套,几乎是半抱着她匆匆出了火锅店的大门,飞快地拦下一辆出租车,赶往最近的医院。
坐在后座上的周止诺觉得浑身发冷,脑门上却全是虚汗。陆坤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她身上,不停安慰道:“一一,别害怕,有我呢,咱们马上就到医院。”
周止诺原本不是娇气的人,一个人生活习惯了,遇到头疼脑热的小病不至于自哀自怜。可是这病来得太突然,更可怕的是,它搞砸了她期待已久的跟陆坤的“约会”。分开三年,他终于再次和她一起吃火锅,她却把他特意为她点的菜和水果吐了个干干净净,还让他看到她狼狈不堪的鬼样子。不用问,刚才吐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睫毛膏肯定又晕开了,她现在一定有一双丑死了的熊猫眼,还有一张僵尸似的鬼脸。头发肯定也散乱了,披头散发跟上了年纪的妇女一样。老天为什么这样戏弄她呀,是决意不给她第二次机会了吗?
周止诺越想越委屈。陆坤不停地用大衣把她裹紧,还用手抹去她脑门上的虚汗。他的手总是特别温暖,摸在她额前的时候舒服极了。他离她那么近,温柔的声音就响在她的耳边:“一一,别怕,有我呢,别怕。”
她不怕生病,不怕衰老,不怕变丑,唯独害怕失去他。她居然决然地离开他那么久。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她最最害怕的是他总有办法抵御严寒,给予她温暖。
终于到了医院,陆坤快速下车,小心翼翼把周止诺扶下车,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
“不用抱我,我自己能走。”周止诺倔强地挣扎,陆坤只是闷声闷气地说了句:“别动。”像是一个不容违抗的命令。周止诺就真的不动了,任由他抱着,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奔赴急诊室。别人一定都在感慨,这个不幸的女人八成是得了什么要命的大病,才把那男人急成这样。周止诺像猫一样往陆坤的怀里缩了缩,紧紧环住他的脖子,脸刚好贴在他的胸口上。他的呼吸很急促,心跳得格外快。她的头顶时不时可以碰到他的下巴,某个瞬间,她甚至希望通往急诊室的路长得走不完,那样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一直缩在陆坤的怀里了。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下来。陆坤以为她是胃痛难忍,一边狂奔,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安慰她:“一一,别怕,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别哭。”
这世界上再没有比前男友的一句“别哭”更强大的催泪剂了。如果你爱过并失去过,就知道这句话有多严重。
终于把周止诺送到急诊医生的面前,陆坤已经跑得满头大汗。周止诺的样子也很狼狈,发辫纷飞,睫毛膏晕开,还要强忍住胃里面时不时冒上来的酸水。医生看了看不断忍住干呕的周止诺,又斜眼看了看兵荒马乱的陆坤,悠悠地问了一句:“你是他男朋友?”
“是。”
“不是。”
陆坤的肯定压倒了周止诺的否定。医生疑惑地看了他俩一眼,神秘地笑了一下,开始问之前发病的情况,然后丢给周止诺一只小小的塑料的杯子,说:“去做个尿检。”
周止诺觉得莫名其妙,晕乎乎伸手去拿那个小杯子,嘴里还问:“这是查什么?”
“早孕!”
医生说得轻描淡写,却把周止诺和陆坤都吓了一跳。他们终于明白刚才那个“男朋友”的问题从何而来,原来医院的医生习惯性地将所有女性的腹部不适和恶心干呕都做早孕处理。周止诺伸在半路的手立马缩回来,急忙申辩着:“我不用做这个检查,我不可能怀孕的!”
医生好像发现了外星生物似的,上上下下把周止诺打量了一遍。陆坤也觉得尴尬,眼睛看哪里都觉得不自在。周止诺意识到自己的表达不恰当,赶紧换了一个说法:“他不是我男朋友,我现在没男朋友,所以没必要做这个检查。”
医生有些不耐烦地说:“例行检查!”
“明明不可能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做这种检查?”周止诺顾不上身体不适,大声嚷嚷着。
那医生好像很不耐烦似的,又在一张单子上刷刷写了几笔,然后给她另外一个杯子,说:“再查个大便!”
“你是不是有病啊?”周止诺倔脾气上来。
“现在有病的是你好吧?如果排除早孕,你的症状就像肠道疾病,不查小便就查大便,随你!不想查就让让,后面还有人排队呢。”医生的脾气也来了。
周止诺还想抗议,陆坤一把拉住她,另一只手拿了那两个小杯子,拖着她往外走,嘴上劝着:“听话,好好检查,万一有什么严重的病,千万别耽误了。”
“哪儿会有什么严重的病!我才不要查。”刚才的难受程度好像有所减轻,周止诺扭着身子想挣脱陆坤。她才不要查什么大小便,她长这么大还没做过这么尴尬的检查呢。
“不许使小性子!”陆坤牢牢抓住她,往洗手间的方向拖。
“我尿不出来,拉不出来!”周止诺到了洗手间门口还在耍赖。进出洗手间的病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两个人。陆坤有点儿窘,又把她往女厕的方向推,催促着:“快去快去,刚才病得那么厉害,要吓死我了。”
“那你怎么不死啊。”周止诺小声嘟囔一句,偷偷看陆坤一眼。
他没再说话,沉着脸,皱着眉头,把两只小塑料杯子地给她。
周止诺知道陆坤是真着急了。他着急的时候不会大喊大叫,而是声音变小;声音越小,说明他脾气越大;如果他沉默了,事情就很严重了。她不再使小性子,极不情愿地接过那两只小塑料杯子,一厘米一厘米往洗手间移动。移了不到半米,又大步走回来,小声跟陆坤嘀咕:“这事儿相当不靠谱啊,小便也就算了,大便怎么……”
陆坤也愣了一下。周止诺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笑出来。陆坤没有笑,想了一会儿,低头在包里找出一包纸巾塞给她,小声说:“看病要紧,将就将就吧。要不,我陪你进去,帮你接着?”
“真恶心!去你的!”周止诺又害羞又想笑,表情怪异地大叫了一声,引得远处的几个护士和病人看过来。
陆坤再次催她:“别闹了,快去吧,看病要紧。我就在这儿等你,有事叫我。”
周止诺平生没有这么尴尬过,却又觉得无比温暖。她终于理解了《非诚勿扰2》里,葛优为什么要装成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来跟舒淇试婚。恋爱是小清新,婚姻是重口味,两个人真的在一起过日子,面对的生活不可能完全是诗情画意的,吃喝拉撒放屁打嗝都能坦然应对才行——啊,等等!周止诺狠狠在自己的头顶拍了一巴掌,想什么呢,陆坤不是老公啊,连男友都不是,仅仅是前男友!还有比第一次跟前男友约会吃饭就跑到医院来拉大便更诡异的事情吗?
这个冰冷的现实将她之前捕捉到的那点儿温暖全部驱散,她蹲在开着窗子的冷飕飕的北风直往里吹的医院洗手间里,恨不得直接掉进茅坑死掉算了。
如果说采集大小便的过程让周止诺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忆,那么,将大小便带回去给医生化验这件事则是她一辈子都不愿经历的。
手拿大小便的周止诺死也不肯亲自把它们交给急诊室里面的男医生。陆坤拗不过她,让她在走廊的座位上等,自己拿着两个“满载而归”的塑料杯子进去。只几秒钟的工夫,几乎整条走廊的人都听到了急诊医生在里面歇斯底里地咆哮:“样本!样本你懂吗?一点点就够了!谁让你拉这么多拿进来的!”
虽然周止诺很替陆坤委屈,虽然她的胃还是很痛,可是她实在抑制不住,在座位上咯咯咯咯笑得缩成一团。
陆坤擎着两只满满的杯子灰头土脸地开门出来,看着周止诺的样子,很想说“你别笑了”,话还没出口,自己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样本”被送去化验,结果要第二天才能出来。医生初步判断周止诺得的是急性肠炎,平时又有些营养不良、劳累过度,就给她开了点儿缓解胃酸胃痛的药,还给她开了两天的药水,主要是消炎药以及补充能量的葡萄糖。周止诺的状况比吃饭那会儿好了很多,已经不再呕吐。她不想输液,觉得一个人凄凄惨惨地在医院里输液到半夜是件生不如死的事,她宁愿回家接着吐。陆坤瞪了她一眼,声音低沉地说:“谁说你一个人在这儿输液?”
拿了单子去取药的时候,周止诺意外地看见了一个人。她低着头慢慢腾腾地往门口的方向走,脚步显得很沉重。
周止诺有些不敢相信,轻声叫了一声:“徐嫣?”
徐嫣像是受到惊吓似的,猛地一抬头,然后四下寻找,看到周止诺的时候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好半天才答应了一声:“哦,周姐姐。”
“你怎么来了?病了,还是有亲戚朋友病了?”周止诺走上前去关切地问。
“没,没有。”徐嫣支支吾吾,然后又改口,“是,有个朋友病了,嗯,住院,我来看看。”
“住院部不是在那边吗?”周止诺朝着大门的东边指了指。
“哦,是,我走错了。”徐嫣的表情极不自然,眼珠转了好几下才想到转移话题。“周姐姐,你怎么在医院?病了?”
“有点小病,没事。”周止诺还想追问徐嫣,徐嫣却抢先说:“你好好养病,我先走了。”说完就大步流星地朝大门走去。
“这小孩,一定有事瞒着我。”
“先照顾好你自己吧,走,去拿药,输液。”
陆坤的手有意无意地拍在了周止诺的后背上,她情不自禁地直了直腰,一秒钟之内就把徐嫣的事儿丢到九霄云外。她甚至开始庆幸这场意外到来的病痛,要不是它,恐怕她再也感受不到陆坤的怀抱和温度了。
还好是晚上,输液的人不算太多。周止诺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呆呆地看着护士在自己的手背上擦酒精、扎针头、贴胶布,然后把输液导管上的小夹子调得不松不紧。一切都弄好了,护士交代一句“这瓶输完了叫我”就离开了,剩下陆坤坐在周止诺身边的凳子上。
病房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说话。周止诺很想跟陆坤讲话,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比较好。她纠结半天,咕哝着说了一句:“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儿可以的。”
“一个人输液多不方便。反正我没事,我陪你。”
“要不要跟你女朋友说一声?”
“你冷不冷?”陆坤不回答,反问她。
“不冷,就是输液的这只手觉得凉。”
陆坤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然后把毯子拉了拉,轻轻盖上手背。
“药水是凉的,手肯定凉。”他停了停,又说,“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你去哪儿啊?”
“我去买瓶水,马上回来。”
周止诺看着陆坤离开,一种伤感交织着甜蜜的复杂感情在心头翻滚着。胃不痛了,恶心的感觉也没有了,她好像完全没有生过病一样,只是静静在这里等着陆坤的归来。她甚至有一种幻觉,过去的三年时光只是她一不小心通过虫洞闯进了一个与时光平行的异度空间,误入了一个没有陆坤的世界,那完全都是虚幻的。现在,她又回来了,接上了从前的日子,而陆坤完全不知道她曾经离开过。一切都可以照旧,他们继续打打闹闹、哭哭笑笑,过着快乐简单的日子,像两只恩爱的老鼠一样在狭小的天地里深情相拥……
“这样就好了。”
不知不觉,陆坤已经回来了。他手里多了一个矿泉水瓶子,瓶子外面裹着毛巾。他把瓶子垫到周止诺的手心下面,一股暖流迅速从手心传递到周止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