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吃鸡。”施宛乖巧地夹了块鸡腿放到郑氏碗中,嘴角挂着甜甜的笑意。
“好。”郑氏连声答应着,可是那颤抖的双手中的筷子却再也无力抓紧,任由它掉落。
“我来捡。”施宛说着,便来到了郑氏跟前,去捡地上跌落的筷子,可是,刚蹲下去,眼角的余光便见到郑氏骨瘦如柴的双手也随着垂了下来,就这么无力地耷拉着。
不敢去想这其中包含的深意,可是事实又摆于眼前,良久之后,泪水从她眼中滴滴垂落,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她不得不接受。
氤氲的雾气迷住了双眼,她缓缓抬眼,每一刻都似过了很久,郑氏就这么坐于椅上,再也不能动弹,而她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却始终慈爱有加,笑意盈盈。
寂静的木屋之中只有施宛抽泣的声音传出,良久不歇,感染了绿叶之上的滴滴晶莹,都仿似在为她流泪。
黄埃散漫,日色无光,施宛的日子就在这浑浑噩噩中度过,其间好似谢丁氏前来探望,并施以援手,不过,却被施宛拒绝了,就连母亲的最后一程都要靠别人,那她还有何脸面面对九泉之下的父母。
正正因为母亲的丧事,她与谢璨的婚事也因此拖延了下来,可以暂时不用去面对外间的流言蜚语,这是她唯一觉得安慰的地方。
一切完毕之时,也已经是一个多月后了,母亲临走之时的话语时常都会在耳边回响,如今再没有了牵挂,她是可以换个令她开怀的地方了,可是,心头那隐隐的不舍泛起,这里,她终究还是有放不下的东西。
秋风萧瑟,叶落飘零,秋天的气息带起了阵阵凄凉,是叶落归根的季节了,村里的同龄女子,除了她与施夷光之外,其他的全都嫁了。施夷光是因为谢家在这一带的势力庞大,旁人不敢得罪谢璨,才不敢上门提亲,而她,这副让人食不下咽的容貌,她又怎会不清楚呢?
静坐小河岸边,不时都会有枯黄的落叶飘至,残败的树叶可以随着流水而去,而她这个被世俗遗弃的人儿,又该是何去何从呢?看着暖和的阳光由东至西,她经已从清晨等到了午后,少爷他是不会来了吧。仍旧痴痴地等着,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还是抱有着一丝希望的。
“东施。”厨房的帮工虎子由远及近,匆匆而至,没有称呼她丑女,想来他也是看在师父的份上罢了。来到近前,他递上一个绣着亭亭粉荷的绿色荷包,一脸尴尬的神色,这般景况,施宛又怎会不明白其中的深意呢?
他不好意思出声,也已经是顾及到她的感受了,原本不该再想听下去,可是倔强的心里怎么都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她叹息着问道:“少爷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言。”
“这……”思虑了一阵,虎子依旧尴尬地道,“少爷不会来见你的了,他说,他不是一个懂得欣赏内在美的人,还说……一见丑女,是个男人都跑去做和尚了,带着丑女送的东西上街,他这个谢家少爷肯定得被人笑到面黄。”
“哦,我知道了。”强压住心头的怒火,施宛用尽量平和的口气回答道。
“那我先回去了,府里还有事情要做呢。”虎子带着奇怪的表情离开,大概连跟她这个丑女多呆一会,他都觉得霉运可能降临吧。
虎子走后,施宛并没有立即离开,沉醉于湖边静谧的气氛,她想一个人静静地多呆一会。纷乱的思绪想到了很多过往,最终定格在了他们初遇的那个午后,也就是在这条小河边。
那年,她才十三岁,懵懵懂懂的她在耳濡目染之下,接触到了情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丑女,我娘说不能跟你呆久了,说不定将来我也如你这般丑陋怎么办?”眉清目秀的女孩儿一脸纯真,大概她也不懂她的这句话能够伤害到人吧。
“对啊,我娘也说了,不管将来我娶谁,都不能娶一个像你这么丑的老婆,若是生个小丑女,那我们何家以后就完蛋了,所以,我不带你一起玩。”小男孩也不甘示弱地抢话道。
一脸疙瘩,五官扭曲的小施宛只能扁着小嘴,眼泛泪光,一副委屈只能往肚子里吞的姿态。
“哈哈,她是我们谢家的人,你们不跟她玩,就是不给本少爷面子。”那是她第一次遇见谢璨,尚显稚嫩的脸庞已经棱角分明,颇为迷人,大概也是这身鹅黄色的婢女服饰,他才看出她是出自谢府吧。
“凭什么你说要带她玩,我们就要听你的。”男孩子说着,便拉起身边漂亮的女孩儿,向着小河的另一头而去。
“站住。”小谢璨暴喝着,就连施宛都吓了一跳,只见他冲上前去,只消两三步便跟上前面两人的脚步,他一把揪住了男孩的头发,拖着他硬生生地往后拽,眼中那怒火似要将他吃了一般,从未见到有人如此为己的施宛,又怎能不心惊呢?
谢璨本就比那男孩儿高出了一个头,虽说从小养尊处优,可是这优势也太过明显,男孩儿就只有挨打的份,一阵拳打脚踢之后,看到地上再无还手之力的男孩儿,谢璨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笑容,他拍了拍手,仿似完成了一次壮举一般。他喘着粗气,将鼻青脸肿的小男孩拖到施宛面前,道:“快道歉,说‘是我有眼无珠,姐姐乃是美女’。”
早已吓得全无血色的男孩儿只能道歉,说着那些就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赞美言语,施宛则是一脸的受宠若惊,人家不称呼她丑女已是万幸,她又怎敢有此奢望。
小谢璨呵呵大笑着,一会看看施宛,一会又看看男孩儿,嘴里更是乐不可支地停不了声,笑了许久,他才摸着笑疼了的肚子,向着施宛问道:“美女姐姐,你说这人该不该放?”
施宛更是羞红着脸低下了头,这个为自己出头的小少爷居然都称呼她“美女”,也许,她要找的人就是他了吧,这是她第一次尝到了面红耳赤,心跳加速的滋味,如今想来,犹自有一抹笑意挂上嘴角。
回忆淡淡,可是如今人事全非,记得从此以后,少爷对她的称呼就一直是“阿宛”吧,曾几何时,她曾一度以为他是会不介意她的容貌的那个人,可是这终究敌不过现实的无情,就在个把月前的他的弱冠之礼上,她才看清他的心,原来从前的出手相助,这么多年来他对她自尊心的保护,终究只是因为他谢家少爷不容践踏的面子,现在想来,就只余下幽幽不觉的叹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