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思量之后,施宛才犹疑着打破了沉默,问道:“青姑娘睡不着,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不妨说给奴婢听听,奴婢帮你想想办法。”
沉默了许久,才听到阿青重重地叹息一声,道:“我……我去校场教他们练剑,可是我又不懂得教,范蠡很苦恼,阿青也很苦恼。”
听到阿青临尾那满嘴的委屈,施宛的心头也不禁泛起怜意,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娇小女子,竟然是一个剑术高手,施宛可着实惊讶不小。对于越国举足轻重的上大夫,她居然直呼其名,这个少女还真是未免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既是如此,那何不请出你的师父呢,你的剑术来自于他,他肯定会教的吧。”施宛这么提醒她道。
“范蠡也一早想到了这点,只是……”阿青始终支吾着。
“青姑娘不会连自己师承何处都不知道吧。”施宛这么猜测着,却连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无稽。
连忙着急为方才的话语而道歉,却听到阿青道:“我没有师父,也是范蠡告诉我,我才知道自己会剑术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从小便住在山里,前些日子,我赶着羊儿经过市集,却不料一个醉汉当街发酒疯,他一剑便将我的羊儿‘老白’劈成了两半,我当然恼怒了,老白可是跟了我很多年的。他还对我疯言疯语,我一怒之下便用竹棒戳瞎了他的眼睛,他的其余同伴想要为他出气,却不料纷纷被我刺瞎了眼睛,我要让他们赔我羊儿,他们偏偏不赔,还是范蠡人好,说要替他们赔我羊儿,还带了我来这里。”
阿青口气纯真,这其中的曲折,她大概也是一窍不通的吧,范蠡果然眼光独到,识得笼络人心,他对阿青是如此,那么对于她呢,难道只是昨夜初次相见,他便能看到她身上的闪光点,继而给了她连升几级的机会?
只听阿青难掩语中笑意,道:“范蠡人真好,葬了我的老白,赔了我羊儿,还带着我的羊儿,来他的花园吃草。”
听她欢欣雀跃的口气,施宛心想:“大概也就是在那时,这个少不更事的山中少女便错把范蠡笼络人心的伎俩,当成了他与别不同的心意吧。”
没有在她甜蜜的时刻当头泼下冷水,施宛帮她分析道:“那你用竹棒戳人眼睛的本事是哪里学来的?”
“学?……”阿青不断低喃着这个字眼,半晌才豁然开朗道,“以前白爷爷老这么对我,后来我便也会了这个本事,那是不是白爷爷就是我师父。”她笑着跑到施宛跟前,第一次这么四目交投,近距离接触,激动地说完阿青才意识到尴尬,她干笑着回转了身去。
“那你明天可要告诉范蠡了。”看到了阿青的尴尬,施宛连忙应和着。
“嗯。”阿青娇笑着复又回过头来,在施宛的丑脸上打量了很久,才道,“姐姐,你也是好人。”
阿青没有介意她丑陋的容貌,反而还以姐妹相称,她的心地善良丝毫不下于西施吧。微笑着建议道:“问题解决了,现在可以安枕了吧。”
“嗯。”阿青点头答应着,借着艳红的炭火,施宛看到阿青红扑扑的脸蛋上挂着两个浅浅梨涡,别有一番娇俏羞涩,甚是迷人。只是以范蠡的个性,阿青这般单纯的女子怕是难以得到他的青睐吧。
静夜在两个渐趋规律的呼吸声中渐渐耗去,到得东方出现鱼肚白的时候,施宛很自然地醒觉,起身,为阿青打点一切。
冬日的雪花依然纷纷,阿青这日早早起身,约了范蠡出行。施宛则是留于府中,过两天回娘家省亲的夫人和二少爷便要回来,他们出行一月有余,虽然施宛连面都未曾见过,不过,听府上人众说起,夫人贤德有加,与范蠡虽是媒妁之言,但夫妻二人相敬如宾,感情颇为深厚。而二少爷聪敏机灵,孝顺有为,乃是范蠡最为疼爱的儿子,众人落力收拾,一来出于讨好,二来也却是对夫人和二少爷尊敬和钦佩。
接下来的几日,一切都是如此,可是约定的归期来临之际,众人足足等了一天都未等到省亲归来的二人,心头不免泛起担忧,却未敢表现出来,范蠡在府内也是等候许久,直到日落西山,夜幕沉沉,他都是在门口徘徊,可是,街口的长道上却始终空空如也。
到得第三日上,府内开始笼上了一层隐隐的不安,两日便回,如今已是第五日了,就算路途有所延误,也不可能会晚了这么多天的呀。看到范蠡明显憔悴了许多的脸容,施宛也只能叹息,他虽然一如往常的平静,可是午夜梦回时的担忧还是从他那深锁的眉头之间看出了端倪。
人被派出去了,阿青作为一个武艺高强的剑客也自告奋勇地前往相寻,对范蠡的夫人都如此上心,看来这个女子对他的深情厚意可着实感人。
第二天清早,晨曦微光中的上大夫府第就被一个惊人的消息弄得沸沸扬扬,出去寻找夫人和二少爷的家丁们回来了,可是得到的却只是两具尸体。看着雪白的大地上,躺于门口担架之上,用白布蒙住头脸的两具尸身,施宛除了感叹世事无常,又有何话可说呢。
只见范蠡眼泛晶莹地立于两副担架之间,却不曾流下泪来,那虽然平静,却隐隐透着心痛难耐的脸容,就连施宛这个局外人,都因此动容。
“老爷……”回来的家丁在范蠡身边几番欲言又止。
“什么事……”范蠡深吸一口气,道,“不妨直说。”
“杀害夫人之人,乃是青姑娘。”
“什么?”施宛整个人都是一怔,要说阿青做出此等残忍之事,她是怎么都不会信的。只见范蠡一脸怒容地回道:“不要胡说,这不会是阿青干的。”看到他不含丝毫怀疑的笃定语气,施宛的心头不禁对范蠡有了些许好感,最起码,阿青的眼光要比她好得多。
“我们与青姑娘分头找人,在青姑娘人影闪过之后,我们就看到了夫人与二少爷死于利剑之下,这不是青姑娘……”
“不要再说了。”范蠡一声暴喝,打断了家丁们的话语,意识到了自己言语的不妥,他袍袖一拂,径自离开了。他那依然平静的脸容下,是怎样的一颗频临绝望边缘的心,在这一刻,施宛的心头隐隐泛起了对他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