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温庆辉坐在凌志车里,微闭着眼睛,静默地养着神。虽然早晨是让人精力充沛的时候,可温庆辉的精力却充沛不起来,这个四十六岁的男人正处在人生爬坡阶段,儿子今年刚考上外地的一所高校,凑齐了钱,送走了儿子,老母亲的哮喘病又犯了,在医院一住就是几个月,雪上加霜的是,他妻子前不久又下岗了。这一切,对于这个公安局纪检委书记来讲,不但有照料母亲的疲惫,在经济方面,着实有些捉襟见肘。
现在,温庆辉的腿上放了个档案袋,档案袋里不但有他时常拿回家看的材料,还有装着一沓钱的信封,信封是昨晚高臣到医院看他母亲时扔下的。高臣在医院与他寒暄几句后,就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他马上意识到那信封里是钱,他挡住高臣欲把信封放在小柜上的手,说你来看看倒可以,但千万别这样。高臣绕开他挡信封的手,直接把信封塞到他母亲躺在病榻上的被子底下,转身就走。他刚要从被子底下抽出信封追赶高臣,两个亲友恰巧这时推门进来,他只好做罢。
高臣扔下的钱,让温庆辉心里很是不安,他虽跟高臣因工作关系有过些来往,但高臣扔下的满信封的钱,显然已超出了人际关系应酬的范围。在这个节骨眼上,温庆辉虽然很需要钱,可他仍坚守着自己的清白。自己是纪检委书记,这过格的应酬意味着什么?他不得不多想想,再一个,从与自己职位相关的有关规定来讲,也不允许他收下这笔钱。
在从家出来上车前,他准备把这笔钱通过第三者退还给高臣。
凌志车驶入了市公安局的在了局机关大楼的门前。
开车的武警战士说:“温书记,到了。”
温庆辉睁开了微闭的眼睛,左右转了下头,使自己振作了些,他下了车,把坠在额头前的头发往上绺了绺,沿着门口前的台阶拾级而上。
温庆辉路过纪检委内勤小唐的办公室,对着已开门的办公室喊:“小唐,你过来下。”
小唐其实并不小,已经三十余岁,他是省警校毕业的,原在刑警支队任侦查员,后因纪检委调查一起较复杂的民警违纪案,就把小唐从刑警支队借调了过来。待搞完了案件,温庆辉见小唐不仅刑侦业务熟,而且原则性很强,就把小唐留在了纪检委。
温庆辉进屋到了办公桌前,小唐也随后走了进来,他先是把头一天来的几张报纸放在了温庆辉的办公桌上,而后垂手而立,等着温庆辉的吩咐。
温庆辉从档案袋里掏出高臣给他的那装钱的信封,递给小唐说:“这信封里是钱,你先查查,看是多少。”
小唐把钱从信封里抽了出来,仔细地查了遍说:“温书记,都是100元面值的,整5000元。”
“这钱是昨晚监管支队的高臣去医院看我母亲时留下的,这笔钱我是不能收的,你抽时间去趟监管支队,当着监管支队长柯志伟的面,把这钱退还给高臣。”
“知道了,温书记,我现在就去办这事。”说完这句话,小唐转身出去了。
温庆辉坐在办公桌前,见小唐放在桌上的报纸里有几份文件和封挂号信,他把挂号信拿起,撕开了信封,抽出了里边的信。
这封信是杨爽写给温庆辉的,信的内容让温庆辉颇为吃惊,当他看到一半时,急写的这封信,便直接把信翻到最后一页,想看看署名,可署名“知情者”三个字,让温庆辉感到有些缺憾。
他思忖:难道这封举报信与高臣送自己的5000元钱有必然的联系?倘若有联系,那么这封举报信里所反映的内容,应当是属实的。
温庆辉考虑把举报信给主管监管的丁兆柱看看,他找了个大头针,把信和信封别在了一起,他批示完其他几份文件,拿起了电话,拨着丁兆柱办公室的电话。
电话通了后,温庆辉对丁兆柱说有事找他,丁兆柱说你过来吧。
温庆辉放下电话,拿起那封举报信,出了办公室。
丁兆柱皱着眉头看完了信,他放下信说:“如果这封信反映的情况属实的话,写这封信的人是了解些情况,但没有说出实质性的东西,我说的实质性的东西是高臣暗中和卢春江的家人做了怎样一笔交易?高臣的胆子为什么这么大?是不是还牵扯其他人?这事应跟陶志歆局长汇报一下,可他昨天刚去北京公安大学新任公安局长学习班学习,得两个月后回来。要不,你们纪检委就先隐蔽性地调查着,看是否能查出问题来?”
“查出的问题与举报信反映的内容要是吻合上,很可能就是循私枉法,那可不是我们纪检委所能处理的,是要移交给检察院法纪局的。但愿不要查出什么问题。”温庆辉从丁兆柱的话中听出了丁兆柱的担忧,这担忧就是要真查出了什么问题,他这个主管局长会处于很被动的地位,所以他附和着丁兆柱的话苦笑着说。
2
杨爽的举报信不仅使高臣感到恐慌,也使一贯沉稳的柯志伟忐忑不安。他早晨上班时遇见了冯双春,他问冯双春:“省高院对朴长伟和吴佳才的死刑复核了吗?”
冯双春说:“复核了,前几天中院的人陪省高院的人来过,值班民警查这两个人半天没查着,后来不知谁说这两人在林海市林业看守所押着呢。中院和高院的人就去了林海市。”
柯志伟想催办市中院给朴长伟和吴佳才早点执行死刑,如果这两人死刑一执行,无论什么样的举报信都不会给他带来心理上的负担。
柯志伟回到办公室,给市中院刑一庭的王庭长打电话,说朴长伟和吴佳才在看守所押时间长了,原先他俩就是老贼,现在他俩又翻供又闹监,没办法就给他俩弄外地羁押去了,要是他俩复核完能快些执行,我们也省份心。王庭长不知道这件案件中的猫腻,他在电话里说,省高院复核朴长伟和吴佳才时,他俩要把原监室的卢春江拽进来,说卢春江才是打死霍英国的主犯。我问他俩,检察院提你们和法院开庭时,你俩怎么没说卢春江呢?他俩听我这么问,就没话了;我估计他俩就是想多活几天,瞎闹腾。要说他俩执行也快,也就十天半个月的。
王庭长的话,给柯志伟的心中带来一丝亮色。
刚放下电话,丁兆柱来了电话,丁兆柱在电话里说:“柯志伟啊,你那边说话方便吗?”
“方便,就我一个人在办公室。”
“有件事跟你说一声,纪检委接到了一份举报高臣的信件,纪检委根据信件所反映的问题,最近要着手调查,你们要给予协助。”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高臣可是年年的优秀共产党员和先进,纪检委若是查不出高臣什么问题,弄得沸沸扬扬的,多不好。”柯志伟故作惊讶地说。
“你说的这话我也考虑过,从我的角度讲,我也不愿看到高臣真的出问题,可有些问题反映出来了,该查的还得查,我已告诉了纪检委,尽可能地隐秘一些……”
柯志伟与丁兆柱通完电话,他看着桌子上的电话机,心里嘀咕:“查吧,查吧,过了十天半个月的,朴长伟和吴佳才一执行死刑,就是纪检委查出问题来,也无法认定。”
“咚咚”。有人敲门。
柯志伟把目光从电话机上移到了门口,说:“请进。”
小唐推门而人说:“柯支队,你好。”
“是小唐啊,稀客,稀客,来,来,请坐。”柯志伟迎上去与小唐握手,把小唐让到了沙发上。
“小唐,你来有什么事吗?”柯志伟问这话时,他在琢磨:不能是丁兆柱这边刚来电话,那边纪检委就来人查高臣吧?
“柯支队,昨天高臣到医院去看我们温书记的母亲,临走时留下了5000元钱,温书记让我来把这钱退还给高臣。”小唐从皮包里拿出了装钱的信封,直言了来意。
柯志伟原以为温庆辉能收下这笔钱,可温庆辉现在却把钱退了回来,这让他始料不及。温庆辉这样做说明了什么?或许他认为高臣送的这钱是有目的性的,他会很自然地与那封举报信联系在一起。想到这儿,柯志伟为了开脱高臣,他说:“这5000元的事我知道,这钱是怎么回事呢?去年第一看守所揽了份让在押人员挑小豆的活,这活干了一年多,挣了一笔钱。上次温书记到我们这儿来,我们唠嗑时,他说起儿子念大学和母亲有病,我们寻思温书记的经济状况肯定不宽裕,我就跟第一看守所的领导合计了一下,从挑小豆挣的钱中拿出5000元,让高臣送去,帮助下温书记。可能高臣话没有讲清楚,温书记以为是高臣个人送的。”
“这个情况我倒是不了解,但温书记既然让我来退还钱,我想这钱无论是你们单位送的,还是高臣的个人意思,温书记都是不能收的。”
柯志伟见在小唐这儿做不通工作,他就给温庆辉打了电话,把跟小唐说的话重复一遍,温庆辉在电话里说了句心意领了,但钱不能收,就摞了电话。
装钱的鼓鼓的信封,放在小唐坐的沙发前的茶几上,很是扎眼。柯志伟很是尴尬,他想,我揣摩温庆辉的为人真是揣摩错了。
小唐在旁边听到了柯志伟与温庆辉的通话,知道温庆辉的态度是坚决、明朗的。他就说:“柯支队,你把高臣找过来吧,当面把钱退还给他,我好回单位。”
柯志伟冲着门外喊了句:“郭峰。”
“柯支队什么事?”郭峰出现在门口问。
“你把高臣给我找来。”
“噢。”郭峰应声走了。
柯志伟和小唐沉默地等着高臣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