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清愕然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花菱。
“小姐可千万不能这么做,三少爷是嫡子,三夫人整日眼珠子似地疼着,若是少了根头发,三夫人定不会轻饶。”花菱一脸焦急惶恐,“若是小姐因为我的事触怒三夫人遭了秧的话,花菱就算死了也赎不清罪过。”
洪清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愣了一会儿下炕去扶花菱:“你快起来……”
“小姐先答应奴婢,不会去找三少爷的麻烦,否则奴婢就一直跪在这儿了。”一向温温柔柔的花菱少见得坚决起来。洪清觉得她有些小题大做:“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会很小心不让任何人发现我做的事。”
花菱仍然没动,只倔强地跪在地上。
洪清头一次发现她这个看似好说话的大丫鬟其实是个认死理的主。
主仆两人就这样一站一跪,沉默地对峙着,一时间暖阁内落针可闻。
“难道就要这样算了?”最终还是洪清先失去了耐心,开了口,明明嗓子眼发沉,出口的声音却很平静。
花菱闻言垂下头抹着泪:“这便是奴婢的命罢了,断没有下人在主子那里遭了罪,就要报复回去的理。”
洪清瞬间只觉一口浊气堵在胸口,发不出咽不下,憋得她难受至极,心中杂陈的五味翻搅上涌贯至脑中,冲的她一阵阵眩晕。她晃了一晃,跌坐在炕上。
“小姐!”花菱见状忙起身扶住洪清,“您怎么了?”洪清深呼吸两下,抬眼瞪着花菱。怎么了?还不是被你气的!真是可怜又可恨!
花菱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想着洪清可能是生了病,急慌慌地丢下一句:“奴婢去叫大夫。”转身就往外走。洪清忙拉住她,快速顺了两口气,艰难地发出声音:“你顶着这一脸的伤要往哪去!”花菱忧心洪清的身体,一急之下倒忘了这一茬,被这么一提醒,马上止住了脚步,却对着暖阁外高声喊道:“采夏,采夏,点秋……”
洪清气结!
采夏几个听到声音忙赶了过来,见花菱满脸焦虑,洪清又坐在炕上一副呼吸不顺的模样,皆心中一惊。“快去请大夫,小姐刚刚不知怎么回事突然间身子不舒服起来……”点秋听了二话不说立马朝外走,采夏和雪鸳则围了上来替洪清解衣抚背。
洪清转过脸,实在懒得再看花菱,闭上眼缓了缓劲,气沉丹田地吼了一声:“回来!”花菱、采夏、雪鸳都被唬了一跳,惊讶地看着洪清。点秋一只脚已经踏出了门槛,忽听洪清的这一声吼,吓得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栽出门外。
洪清用力过头,有些脱力,向后躺倒在炕上,声音虚弱地道:“我没事,不需要请大夫。”
她只是被气到了而已。
花菱有些不放心:“还是让大夫来看看吧,可能是上回淹了水落下的病还没好透彻。”
洪清用袖子遮住脸,没有说话。花菱张嘴还想再劝,采夏却用手指捅了捅她,不赞成地摇了摇头。
小姐这几个月来性格大变,事事都有自己的主见,决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不像以前那样容易被别人的话动摇,再说下去,只会适得其反,徒惹小姐生气而已。
花菱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再说。
“小姐早膳没吃多少就去了弘武堂,现下可要让厨房再做些吃食送来?”雪鸳看出洪清心情不好,便试图缓和一下气氛,转移她的注意力。
“我不饿。“洪清赌气地道。
采夏见状,比了个“咱们都出去吧”的手势。她们现在留在这里也没用,还不如让小姐一个人静一静。她还想要问问花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刚才小姐的举动着实有些奇怪。
几人默契地往外走,快出暖阁的时候,花菱“哎呀”了一声,又转了回来:“差点忘了,小姐还没有答应奴婢那件事。”
洪清腾地一下直直的从炕上坐了起来,怒目圆睁,咬着牙道:“答应,我答应你还不成吗,以后不管我那个三哥做什么,我都装聋作哑,不闻不问,这样你总该满意了?”
这下花菱总算意识到洪清是在生她的气了,不由愣在那里,手指抠着上襦的衣摆,嘴唇嗫嚅着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洪清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模样,突然觉得这样很没意思,泄气地瘫倒在炕上,闭上了眼睛,脑中思绪翻涌。
自己对着花菱置气又有何用,以一个下人的角度来说,花菱这样的做法并没有错,她说的对,下人在主子那里糟了罪,只能认命,动辄想要报复主子不是一个下人应该有的想法。
这就是这种封建社会的现实:人是分等级的!
说到底,她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对许多在旁人看来理所应当的事都还没有适应。
“你们都下去吧,雪鸳留下来。”洪清说道,声音已经恢复平静。
等其余人都出去之后,洪清刷的一下睁开眼睛,头顶斑斓精美的平棋立时跃入她的眼帘,热闹的颜色却并不能将她一径冒着寒光的眼渲染的温暖些。
雪鸳有些紧张,面前的小姐跟昨天晚上在那个空屋子的小姐很像,有一股慑人的压迫感。
“那件事仍按照之前说好的继续。”洪清身体保持不动,眼睛依旧看着上方的平棋,对雪鸳说道。
雪鸳知道小姐指的是什么事,诧异地道:“可您刚才不是答应了花菱……”“我只是说以后他再做出什么事的时候不跟他计较,可没答应饶过他这次。”洪清懒洋洋地翻了翻眼皮,声音透着一丝狡黠。
雪鸳仔细回想了一遍,好像小姐确实是这么说的。不禁睁大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洪清。
“你那是什么眼神?”洪清听旁边没了声音,转头一看,便见到雪鸳一副“小姐你真狡猾”的模样。
意识到自己失态的雪鸳立马调整了下表情,低头恭顺地道:“奴婢待会儿就去找哥哥交待这件事。”
洪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回头又恢复到了原先的姿势。雪鸳偷偷抬眼瞧了瞧,确定洪清并没有生气,又问道:“小姐打算什么时候动手?”“那就要看你哥哥办事的能力了,自然是越快越好。怎么突然问这个?”洪清疑惑。
“五月初八就是老太爷寿辰。”雪鸳道,她不知道自家小姐是没想到这件事,还是想到了却并不在意,以防万一,她觉得还是提醒一声为好。
寿辰?洪清拧眉,她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件事。
按理说,家中长辈的生辰,晚辈们都是应该劳记于心的,只可惜她是个初来乍到的异世新人,自然不知道老太爷生辰是何日。
五月初八,那岂不是只有两个多月了?
她明白雪鸳的意思,要是武延嗣在这当口出了事,无疑是给老太爷的生辰之喜蒙上了一层阴影。
“是七十岁的整寿。”雪鸳见小姐不说话,又着重补充了一句。
整寿啊,那可是十年一次的,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很重要日子,洪清想道。
“那就让你哥哥先盯着,等老太爷过完寿再收拾他。”洪清下了决定。
虽然她是个向来没什么耐心的人,想要快点惩治武延嗣,但事关老太爷寿辰,也只有先忍忍了,她不想毁了老太爷过寿的心情。
“那奴婢这就去了。”雪鸳准备现在就去寻她哥哥。
“等等……”洪清叫住雪鸳,在雪鸳询问的目光中,不自在地翻了个身,面朝炕里的银花锦靠背,闷闷地道,“……我饿了。”
雪鸳一愣,随即嘴角便止不住地往上翘:“奴婢知道了,这就派人去跟厨房说。”
洪清听着她声音里明显的笑意,羞恼地直想把脸埋进炕上铺的条褥里。却又忽觉自己这种样子太没出息,索性破罐破摔地转回身迎上雪鸳含笑的脸。
她就是出尔反尔又怎样?
雪鸳见好就收,敛容匆匆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暖阁内彻底安静下来。
洪清看着雪鸳出去的方向,片刻之后,重又仰面躺着。
外头撒进来的阳光被窗棂筛成无数细碎的光斑散在洪清的身上和周围,像是一张明明灭灭的网。
洪清抬起右手,指尖撩拨着半空中的光线,眸光明亮。
“雪鸳,花菱……”洪清小声念了一句,轻轻笑了起来。
这两个人真是完全不一样。一个拼命阻止她做危险的事,以防她惹祸上身,一个则是百分之百执行她的所有命令,只做不问。两个人明明同样忠心,但用的方式却大相径庭。
不知道这两个人对上的话会怎么样……洪清脑中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随即又忍不住嘲笑自己无聊,尽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想。
光线缭绕之间,洪清慢慢收紧右手,握成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