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披彩衣的优伶们在水榭对面的圆形露台上笙歌起舞。
一拨拨的丫鬟不断地撤换着美酒佳肴,榭中男女分两桌围坐,在一片觥筹交错之中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洪清早上没有用吃东西,先前还不觉得,闻到菜香之后顿感饥饿,一拿起筷子就埋头大快朵颐。
同桌的洪鸾不停地拿眼扫视这个差一点死在自己手中的八妹妹。自打她回府,就听说了不少洪清的事。在闺学中打架,惩治自己的奶嬷嬷……府中人都传言八小姐因为落水受了惊导致性子大变。
还有今天早上那幅画……
她怎么不干脆淹死算了!洪鸾握紧手中的玛瑙杯子,嫉恨地想道。
就在这时,洪清却突然抬起头笑着对她举了举酒杯。
眼中的狠意还来不及收回,洪鸾心中一惊,手一抖,杯中的酒撒了出来。
“你笑什么!”对自己一瞬间的胆怯感到极为不快的洪鸾恼羞成怒地将杯子往桌上一摔,厉声道。桌旁正在说话的洪湘等人听到都把头转了过来。洪清闲闲地喝下杯中的酒,慢悠悠地开了口:“四姐真是好大的威风,连别人笑也不许。我不过是在向你敬酒,不笑着难道还要哭么?”
被这么一说,洪鸾惊觉自己因为心虚而反应过度了,不由得更加恼恨,却不好继续发作,只好瞪了洪清一眼,便不再说话,却没看到洪清微敛的眼眸中了然一切的寒光。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一炷香之后,酒足饭饱心情佳的洪清走到了水榭外的曲栏上,看着眼前铺绿点红的荷塘,想起了前世曾经学过的诗句。
“八妹妹好文采。”身后响起低低柔柔的的声音。
“文采是好,但并不是我的。”洪清回头坦言笑道。她可没那个厚脸皮去剽窃别人的诗句当成自己的,即使这个时空不会有人发现。“五姐姐可也是嫌宴席上太过吵闹,出来躲清静的?”
洪蕴露出个羞涩的笑容,算是默认。
“我没带丫鬟,可否让五姐姐的丫鬟去船坞那边说一声,让她们撑只采莲船过来?”洪清看到荷塘西北角有一个小船坞,起了泛舟采莲的兴致。
洪蕴身后的丫鬟观琴闻言看向自家小姐,见洪蕴点了下头,便去了。
不多时便有驾娘撑船而来,洪清正准备上船,却又想到了一旁的洪蕴,转头看了看这位平日里安静得毫无存在感的五姐姐,道:“我一个人也无趣,五姐姐要是不嫌弃,不如就陪我一块儿泛舟?”她虽因落水事件不想和洪家的其他几位小姐有什么交集,可洪蕴那日并没在桥上,她也没必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洪蕴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跟着洪清上了船。
小船悠悠地穿梭在花海叶浪之间,船上的几人除了站着撑船的驾娘外,其余几个都被茂盛的荷叶遮住了身形。
洪清坐在船头,感受着身周萦绕的清香沁凉之气,心想这荷塘泛舟倒是个避暑的绝妙法子,以后定要常来。见观琴已拿了船上备着的器具开始采莲,便道:“别光割莲房,把花也一起采下来。”
“那花好好地开着,摘了多可惜。”洪蕴有些不忍。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洪清摇头晃脑,做出一脸高深的模样。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洪蕴轻轻念叨着这两句诗,眼眸晶亮,“八妹妹可别说这也不是你作的。”
“的确不是我作的,我只擅书画,并不精通诗词。”洪清否认道,“这诗是一位名为杜秋娘的女子所作。”
洪蕴点点头,语带叹息:“我竟从未听说过此人声名,当真孤陋寡闻了。”
你自然不可能听说过另一个时空的人,洪清心下一哂,面上不露:“世间的能人何其多,只不过有些人清远淡泊,不慕名利,所以声明不显罢了。这杜秋娘应当就是此类中人。”
“应当是这样了,诗词集录中也没有此诗,可见知道的人很少。”洪蕴拿起一把剪子,“但这杜娘子所言甚有道理,劝世人莫辜负了好韶光,既如此,我也来摘一朵应应景。”
洪清见她比之前沉默寡言的样子活泼许多,忍不住就想逗逗她:“这倒也不是,需知还有一句诗叫做‘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为了让荷花来年开得更美,让它们自然凋落才最好。”
洪蕴举着剪刀的手僵在那里,红霞一层层地漫上了脸颊,在听到洪清的笑声之后,有些羞恼地将剪子放下,嗔道:“八妹妹原来是爱捉弄人的。”
心知玩笑开过了头,洪清忙挨了过去,一迭声地道歉。
“八妹妹是如何得知这么多旁人没听过的好诗句的?”消了气的洪蕴想到了一个问题。
“是从一些杂书赝本里看到的,时间过去的久了,也不记得到底是哪些书了。”洪清现编了一个理由。
洪蕴没有完全相信,仍然面露怀疑。
“你该不会认为这些都是我作的吧?”洪清摊开手,状似无奈,“光在在书、画两艺上的造诣已经是天赋异禀了,若是再加上诗词,那就是骇人听闻了,我又不是妖怪。”
洪蕴想了想,觉得的确是这个理,脸上不禁又被红晕渲染,小声地道:“是我多疑了,八妹妹不要见怪,我……”话没说完,忽闻一阵箫声入耳,洪蕴的脸色立刻变得有些不自然。
洪清也听到了,她站起身,循着箫声望过去,见水榭中只剩下了一些丫鬟在收拾打扫,众人都已移步到了荷塘南岸假山上的猎风亭中,而那吹箫之人则站在亭外的巨石之上。
迎风而起的箫声上一瞬还悠扬平缓,下一刻便呜咽凄然。五音交错之间,仿若婉转了千百回那样丝丝缕缕地缠绕过来,让听者无不动容。
纵然看不清面孔,可从那一身如烟似雾的鲛绡襦裙就能轻易认出那人是洪鸾。
早上在弘武堂时洪清就注意到了洪鸾与众不同的穿着。没办法,一千两银子才能得一尺的鲛绡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此刻那飞散在风中飘似云烟的蓝纱,将这个身量高挑的少女衬托得像是欲乘风而去的仙子。
“真是动听,”洪清重新坐了下来,“四姐姐的一手洞箫吹得相当不错。”话虽这么说,但洪清对洪鸾的箫声一点兴趣也没有,让她感兴趣的是刚听到箫声时洪蕴突变的脸色,尽管只是一刹那间就恢复如常,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是不错,”洪蕴和着箫声的节奏用手指轻轻叩击船帮,“四姐姐这一年来弃了其他,专心练箫,简直进步神速。”
这一年来?洪清立刻抓住了重点,想了想,吩咐驾娘:“把船泊到离假山最近的地方。”
等船靠岸之后,洪清再次站了起来。这次她看清楚了洪颜手中所持的玉箫,是紫色的。
她记得之前见过的卫国公世子手中好像也拿着一把紫玉萧。
特意打扮地这么显眼,还站在可以纵览全园的假山上……
洪清一手掐腰,一手点着下巴,觉得颇为有趣:“五姐姐,你知不知道今天府里来了一位贵客?”沉浸在箫声中的洪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茫然道:“什么贵客?”
洪清蹲下身子仔细地瞅着洪蕴:“是卫国公世子叶连云。”
洪蕴猛然抬起头,微张的嘴和圆睁的眼显露出了震惊和彷徨。这时候,又一道清绝之极的箫声在园内东面恩荫堂的方向响了起来。
洪蕴脸色陡然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