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四小姐特意使人从陵州带回来的,各位小姐都有。四小姐说了,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是些小玩意儿,给姐妹们戴着玩儿的。”一个穿着藏青色素面比甲的婆子笑眯眯地对着坐在饭桌前的洪清说道。
洪清除了最开始那婆子进来时抬头看了一眼外,从始至终未说过一句话,只专心致志地享用着面前的晚膳。
花菱见状笑着上前接过婆子手里的锦盒,送了她出去,到门外的时候又塞了个荷包:“劳烦妈妈了。”那婆子掂了掂手中的分量:“不麻烦,不麻烦。”便喜滋滋地走了。
不等着白日再来,竟然晚上送东西,而且还是挑着人用膳的时间让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粗使婆子来送。花菱看着那婆子的背影,脸上已没了笑容。等那婆子出了院门,才转身回了屋子。
屋里采夏已将那锦盒打开放在了一边,见花菱回来,便朝着她向旁边的炕桌努了努嘴。花菱顺着她的示意看过去,见炕桌上的锦盒内放着的是几枝绢花,有纱罗堆的,有绸缎结的,样子惟妙惟肖,像是真的一样。但这新巧精美的花却让花菱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陵州不乏特色享誉之物,但其中却绝没有绢花,只因这绢花做的最好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这京城。
四小姐此番回京却拿了绢花作礼……
花菱叹了口气,将盒子盖上,打算收起来。“不用收了,”采夏挤眉弄眼地道:“小姐刚才说了,这些都让咱们拿去随意处置,不如给那些粗使丫头戴吧。”“这怎么能行,让别人看到了传进四小姐耳朵里岂不是多生事端。”花菱立马否定了采夏的主意。“那……咱们自己戴?”采夏见花菱不同意,犹豫了下道。“这也不妥,咱们虽不是粗使的能比的,可到底只是丫鬟,戴着四小姐送给小姐的东西也说不过去,还是找个地方好生收着算了,不碰也不用。”
“不过是几枝绢花,你们有必要这么为难么?”已经用完晚膳的洪清走了过来,笑道。
“要是小姐肯收下,奴婢们也就不用费这心思了。”采夏假意埋怨。
“这么说来都是我的错了?”洪清在炕上坐下,嗔笑道,“算了,把这些都放我的妆盒里吧,省的你们再为难。”
“小姐愿意收下了?”花菱奇道,她以为洪清会生气,坚决不要这些绢花的。
“怎么,难道你觉得你家小姐我会因为这种无聊的事闹脾气?”洪清一看花菱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我起先让你们自己看着办,不过是不在意这种非出于真心所送的礼罢了。”要说生气还远远谈不上,她虽然脾气不好,但这点气度还是有的。
花菱听了这话不禁羞红了脸,只觉得自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又见洪清戏谑的眼神,忙强装镇定道:“奴婢去把这些绢花放好。”捧着锦盒身姿端庄地走了,只是脚下快速的步伐泄露了她的心慌。
闲时逗逗身边的丫鬟也不错。洪清看着花菱的背影大笑起来,如是想到。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了其他小姐们的住处,这让众位小姐们或横眉怒目、心怀怨怼,或顾影自怜、暗自神伤,或如洪清一般毫不在乎。但这些都无法影响到大老爷大夫人所住的翀熹堂里因为四小姐的归来而和乐融融的景象。
洪鸾陪大老爷大夫人用过晚膳之后,又被大夫人拉到了一边,母女俩亲亲热热地坐在一处说着话。
“那翡翠湖绿得浓郁但又通透,且平静无波,真的就跟块绿翡翠似的。岸上还有许多专制翡翠虾的酒家,却与别处的不同,竟是要自带食材的。我隔几日便去湖上泛舟钓虾,倒也另有一番情趣……”
大夫人满脸慈爱地看着洪鸾滔滔不觉地讲着自己早已熟悉,而女儿倍感新鲜的陵州见闻,不时地插上两句话。等洪鸾说得尽兴了,便问起了娘家的事来。
“……二表哥花朝节出了一趟门之后又犯了病,直到我回来之前还不见好,瞧了许多大夫,都说是……”洪鸾面色凝重,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了看屋里伺候的下人,起身凑到大夫人耳边说了一句,才又道:“大舅母的意思是想要给二表哥冲喜,知道咱们洪家女儿多……”洪鸾没有再说下去。
大夫人心领神会,凝眉思索起来。
说起来她那个药罐子里泡大的二侄子如今也才十四岁,跟家中几个女孩在年龄上倒都般配。不过二丫头是二弟妹的心头肉,断是不肯答应的,只有从其他几个庶女当中挑了。
“还有件事……”洪鸾吞吞吐吐地道。大夫人被女儿打断了思路,回神见女儿双颊泛红,一副扭捏的模样,全然不似平日,先是大为惊奇,后又心中一动,忙道:“还有什么事不能跟娘说的?”
洪鸾低着头,声如蚊呐:“我在陵州的时候遇见了卫国公世子。”
大夫人却听清楚了,不由倍感惊讶:“什么时候?怎么遇上的?可说上话没有?卫国公世子怎会在陵州?”一连串的问题连珠炮似地问了出来,见女儿愈加羞涩,头都快要低到地上了,才突觉自己有些心急了,禁不住笑道:“是娘不好,问得急了些,这不是关心则乱么。没想到你们俩在万里之遥外的陵州都能遇见,可见也是有缘分的。”
“娘!”洪鸾见母亲这般打趣,越发不自在。
“好了好了,娘不说了还不成吗,快跟娘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夫人忙收了笑容,正色道。
“是花朝节出去踏青时遇见的。”洪鸾用手指绞着宫绦上的流苏,低低地道,“不过远远瞧见了他一眼罢了,他又不认得我,我怎好贸贸然上前去和他说话。”说到这里又恼恨起来:“我本来应该是随身带着那把紫玉萧的,还能用箫声让他注意到我,都怪洪清那个死丫头!”
大夫人闻言有些失望,却不忘安慰女儿:“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总有机会的。而且娘已经帮你重新买了一管紫玉萧,跟原先的一般无二。”
“真的?”洪鸾惊喜地抬起头,“在哪儿?”紫玉易得,紫玉萧却难寻,何况还是另一个一模一样的。
“娘还能骗你不成,早已让人送去你的绛音轩了,你待会儿回去便能看到。”
洪鸾顿时笑逐颜开。大夫人见她这个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女儿向来眼高于顶,却自打一年前在昌邑郡伯夫人的百花宴上见过卫国公世子之后就一直念念不忘,还把自己过去擅抚的琴丢在一边,改学了与卫国公世子一样的洞箫。本以为这不过是女儿一时兴起,谁知却日夜苦练坚持到了如今,这般的所作所为大有非君不嫁的架势。
大夫人叹息一声,心下盘算开来。洪家的县伯爵位在大曌十四等男子爵位当中属于第七等,所谓高门嫁女,低门娶妇,下七等的勋贵人家先不考虑。在上七等的王爷、郡王爷、国公、郡候、县候、郡伯、县伯当中,国公是第三等爵,王族之下最高的爵位。
倘若洪家真的能与卫国公家结亲自是再好不过,虽然家族地位上足足差了四等,且洪家爵位又是每代一降的降等承袭,比不得卫国公家的世袭罔替,但事在人为,好好谋划一番并非不能成事。
大夫人想到这暂时放下心来。母女二人又聊了会子,大夫人便催了洪鸾回去休息:“你奔波了一路,身上定然乏了,明日一早还得去向你祖父母请安,就早点回去歇着吧。”顿了顿又道,“那卫国公世子的事,你无需担忧,自有爹和娘呢。”
洪鸾听了这话喜道:“那女儿就先在这里谢过娘亲了。”好似她和卫国公世子的事已是板上钉钉了一般,又忍不住对着大夫人撒了会儿娇,方回了绛音轩。
梳洗过后,洪鸾拿着一个紫檀木匣子坐在檐廊下。打开木匣,里面是一管洞箫。洪鸾看着这个跟卫国公世子的洞箫一样的紫玉质地,回忆着这个只见过寥寥几回的少年公子的身姿样貌,脸庞不知不觉酡红如醉。
纤纤手指划过萧身,洪鸾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凉意,心头却是一片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