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岚看先生气急败坏,心中十分得意,口中分辩道:“学生不敢侮辱先生。学生只是遵照先生的教诲,按照对对儿的规矩,一字一字地对上来的,没想到对先生有什么妨碍。学生愚钝,恳请先生赐教。”施先生正在气头上,哪有心思“赐教”什么对联,想想自己如果打了这纪晓岚,心中的气愤倒是发泄了,但自己没有充足的理由,怎么向纪家解释呢?施先生想来想去,只好忍了这口气,让他回家去了。
纪晓岚报复了先生,心中自鸣得意,在同窗们跟前,更觉得自己有些了不起。虽然在多年之后,他曾为自己有违先生的慈爱之意而深感不安。尤其使成年后的纪晓岚感到愧疚不已的是,在此后发生的一件事,使他离别了这位博学的先生。
那是这年入冬后的一天,纪晓岚找到比他大上两三岁的纪纯,密谋策划,用心琢磨着想整治一下先生,纪纯性情鲁莽,读书从来不肯用功,经常挨先生的戒尺。纪晓岚说出他的计划,纪纯高兴得跳了起来。想到这次能出出气,纪纯愿意依计而行,纪晓岚唯恐他临阵胆怯,便鼓励他说:“你果真能做到这件事,那才是我佩服的英雄。”两个人拉钩起誓,保证这事无论如何,谁也不能对别人讲。
第二天上完早课,施先生两手倒背过去,迈着方步走出课堂,转个弯上厕所去了。
纪晓岚和纪纯心不在焉。两个人眉来眼去,不时地互递眼色。纪晓岚、纪纯等先生走后,就在窗纸上用手指蘸着唾沫捅了两个小孔,从小孔向外张望起来。等了好长时间,先生的影子在小孔里出现了。纪晓岚定睛一看,差点喊出一句“好!”来。他看同学们都在认真背书,便高声喊叫起来:“先生出事啦!快去看啊!”随着这一声叫喊,学生们都跑到了院里,他们看先生的长袍湿漉漉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走到先生近前,便闻到了一股难闻的臊臭味,这下他们才明白过来:“先生掉到屎坑里了。”施先生满身污秽,早就心里气恼得不得了,这下学生们又围了上来,更是尴尬异常。只见他头部微微发颤,胡子上还沾着几块屎渣,学生们一时哭笑不得,几个年龄大些的学生,赶忙随先生到房中去换洗了衣服。
这事发生以后,先生闭馆了,说是身体不爽,要学生们在家中温书。纪晓岚在家中忐忑不安。手中拿着一卷书,看了半天还没有读上几页。思想却一刻也没闲着,他一会儿“嗤嗤”地发笑,一会忧虑地平息静气。眼前浮现着的,是竖在先生厕所里的那根木橛。
两日过后,先生已恢复平静,学生们也到馆上课了,先生给每人布置了功课以后,就将学生逐个地叫到他的住室,一个人一个人地审问起来,几个平时淘气些的孩子,手心都被先生用戒尺打得又红又肿,拷问来拷问去,唯独剩下了纪晓岚。学生们知道老师遭了暗算,非要查出这个罪魁祸首不可,所以无辜的人,也跟着吃了苦头。
纪晓岚见唯独自己没有挨打,心里很是纳闷,不清楚先生为什么没有打自己,这闷葫芦装得是什么药?他的心里更加不踏实。原来,塾馆的厕所里只有一个茅坑,二尺见方,深有几尺。入冬以来坑边常常结着一层薄冰。施先生腿脚不便,解手后站起时觉得有些吃力,尤其是怕被脚下的冰滑倒在地上。他就找到纪家的管家施祥,让他打发人在坑子边上楔了一支二尺来高的木橛,这下方便多了,先生解手时,用手拉着木橛,既稳当又方便,站起时稍一用力,即可站稳。
这天出事,是因为有人将木橛锯断多半,先生哪里知道?他到厕所后,动作复如往常,根本没有留意。站起时用力一拉,“咔嚓”一声木橛断了,先生随之掉进了屎坑……为查明此事,一怒之下,挨个地拷问。
这天,纪晓岚被叫到老师的住处。纪晓岚在先生面前垂手而立,默不作声,两眼却不断地偷偷看着先生,见先生今天和颜悦色,对自己和气如初。
他又看到老师摔伤的腿,心里的感觉十分复杂。他向先生施礼过后,如实招供出来,恳请先生恕罪。
施先生看他毕恭毕敬的样子,觉得这孩子打不得,一旦惹他记恨自己,说不定还会生出什么坏主意,便心平气和地训斥几旬了事。可是纪晓岚觉得这比打他几下还难受,使他的负疚之感,一直在多年之后仍然没有卸去。
“江南大才子”
等到纪晓岚十岁的时候,他已经作诗答对出口成章,聪明程度超过同龄儿童不知多少倍。纪天申看着自己这个猴精猴精的孙子整天乐得合不拢嘴,可是也有一件事情让他犯愁:教纪晓岚的先生越来越少,一般的先生教几天,纪晓岚就能教老师了,有的老师还不如纪晓岚,被纪晓岚问得瞠目结舌。请教书先生越来越难了,纪天申为了这事煞费苦心,又是高兴又是烦恼。他心里琢磨着,县里这几个老师都水平有限,我得到翰林院去请请一个大学士教我的孙子。这天,他把这个想法和大儿子说了,纪容舒道:“爹爹,人家大学士给多少钱也不能到咱家来,那是一个影响问题。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爷俩正这么说着的时候,把门的仆人跑进来了,说外边来了一个教书先生,据说是大材,到我们家门口,要求见老爷子您。据说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这人自己说是远道慕名而来,绝对能教您的孙子。纪天申道:“赶快请进来。”纪天申带着儿子来到大门迎接。一看门口站着一个人。年龄有五十多岁,刀条脸,小眼如豆,留着一撮山羊胡,背着一包裹,挺着腰杆。纪天申一抱拳道:“纪天申这厢给您见礼了。”
“在下姓黄,原来是举人,后来感到官场腐败,干脆我就没往上考,考也就是个状元探花什么的。我现在以教书为生,今日走到了河间地间,听说纪家有一位神童难倒了数位先生,听说纪府重金相请,我特意登门毛遂自荐,看纪老先生能否容我在府上任教。”这位先生张口就带着很高的学问,满嘴都是文言文,不加注解你都听不懂。纪天申连忙往里请,在书房分宾主落座。家人把茶上来,先生自我介绍道:“鄙人号称江南大才子,作诗不敢比诗仙李白也敢比诗圣杜甫;做文章敢比文圣欧阳修;论起作词敢比苏东坡。”
纪天申一想:没有两下子敢毛遂自荐到我家里来教我的孙子吗?没有两下子敢这么捋胡子吗?另外人家敢报江南大才子,一定有两下子。纪天申问道:“先生还没用饭吧?厨房备酒!”酒席间,黄先生口若悬河,古往今来诸子百家,没有他不知道的,说得纪天申直瞪眼睛。老爷子感觉这位真有才。
纪天申道:“我这个孙子十岁了,有点歪才,不是小老儿自夸,在同龄孩子中还是首屈一指的。来了不少教他的先生,都教不了,很快就走了。那就请您多费心,将来我的孙子能不能出息就全仗是先生指点了,这个聘金你看定多少为好?”
黄先生一摆手:“慢,纪老爷子,常言说得好,教人事小误人事大,为几个小小的毛钱就误人子弟这是不对了,如果我能教了你的孙子,我们再谈钱的事。到那时,你给我少了,那我还不干呢!如果教不了就是你给我我也不能教。这样吧,你把我带到你孙子的书房。我们了解一下再说。”纪天申觉得这位黄先生说的这几句话很有道理。
吃完饭,纪天申把先生让到了后院。来到后院就听后院传来了打呼噜的声音。隔着窗户往书房里一瞧,纪晓岚爬在书桌上睡着了。纪天申一推门叫醒纪晓岚:“我说小岚,来了个老师了,这是大名鼎鼎的江南才子黄先生。”
纪晓岚站起来,躬身行礼。“老师你好。”
“你就是那神童纪晓岚吗?”
“老师,说神童那是大家对我的抬爱,其实我哪是神童,您就是大名鼎鼎的黄先生?”
“不错,这么办吧,咱们爷俩出去溜达溜达,互相有个了解。”纪晓岚和黄先生走在一起,纪天申等人在后面跟随,纪天申心里也清楚,这是先生想考考纪晓岚。纪晓岚心想:你考我?我还得考考你呢!黄先生说道:“我有一上句,不知道你能不能对出下旬呀?”
“你说罢,说出来我就能对。”纪晓岚答道。
黄先生出的上联是:
眼珠子鼻孔子朱子反在孔子上;
大伙一听这个对联可挺深奥的,说的是五官,眼珠子在鼻孔子上面。而朱子是宋朝的理学家,孔子是春秋战国的思想家。
纪天申为孙子捏了一把汗,他也盼着孙子对不上来,好请一位好老师。
纪晓岚开口答道:
眉先生须后生先生不及后生长。
“好!好!”纪天申不由得叫了一声好,眉毛是比胡子先长出来,可是眉毛不如胡子长得长,暗含讽刺先生,论其生命论其前途你不如我长。
黄先生打了一个激灵,此对真是天衣无缝。先生接着出题:
秤直钩弯星朗朗能知轻知重;
意思是说:秤杆是直的,秤钩是弯的,星是上面的刻度,星朗朗知轻知重,人要知道轻重,你是我的学生,连秤都知道轻重,你怎么不知道呢?
纪晓岚稍加思索,道:
磨大眼小齿稀稀可推细推粗。
“好!”连黄先生都忍不住喊了一声好,黄先生的汗都快下来了,心想,我今天要是考不住这个学生,我还怎么走出这个大门?他忍不住挠挠脑袋,忽然,心神电转,有了!嘴里说道:
痒痒挠挠,挠挠痒痒,不痒不挠,不挠不瘁,越痒越挠,越挠越痒;
纪晓岚想了一会儿。先生那个高兴,心想这回我可给你难住了。纪晓岚道:“先生请你原谅,如果你答应不生气我才回答这个对子。”
黄先生道:“你说吧,只要你能对得合辙押韵,词义相当,老师不生气。”
纪晓岚道: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不生不死,不死不生,先生先死,先死先生。
黄先生听到这句对答,不由得心里的热血涌到头顶,头脑一片混沌。黄先生气得七窍生烟!他想到刚才答应过不生气,只得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后面跟着的纪天申差点没吓坏了,心想:我这个孙子是什么脑袋?这哪儿是十岁的孩子的脑袋?这是神仙啊!心里不免又爱又惊!
一阵沉默以后,黄先生对纪天申双手抱拳,深施一礼,道:“这个孩子才气惊人,本人实在难以胜任他的老师,请老先生另觅高人吧!”说完,匆匆而去,连包裹都忘了带上。纪天申忙命家人拿上他的包裹去追赶他。
黄先生道:“你说吧,只要你能对得合辙押韵,词义相当,老师不生气。”纪晓岚道:“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不生不死,不死不生,先生先死。先死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