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介生面有愠色,说道:“纪大人,多谢您指点迷津。介生生活窘迫,但穷且益坚,不会摧眉折腰趋奉权贵。介生拜望大人,是因您与和坤不同,既然如此,介生告辞了。”说过,王介生站起身来,要辞别而去。
“且慢,”纪晓岚示意王介生坐下,“刚才不过是开个玩笑,你的人品大家都清楚。进京十几年来,未曾做屈节之事,今日要你为之,你哪里做得出来?这事儿有办法,你放心吧,不出半年,定让你补一外任。”接着,纪晓岚说了一通劝他不放弃的话,使王介生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
在和砷生日的那一天,纪晓岚准备了一份寿礼,另外用乌贼肚里的墨汁,写了一封短简,完全模仿王翰林的笔迹和口吻,说自己碍于衣衫不整,未便前去拜寿,谨具薄礼,敬申贺忱。又打发一个下人,送到和砷府上去。
和砷看了哈哈大笑说:“这小子终于学乖了!”不久王介生果然被任命为山东学政,对纪晓岚干恩万谢,然后高高兴兴走马上任去了。到后来和砷被弹劾下狱赐死、抄家,凡是跟他有勾结,有过从,经查有据的人,都受到惩罚,但王翰林安然无恙,因为那封短简,用乌贼肚里的墨汁写的,日子久了,字迹自然就消失了。
天道忌盈,留有余地
纪晓岚生于乡间,对民间疾苦非常了解。乾隆五十七年,河北洪水泛滥,一片汪洋,广大人民群众衣食无着,到处流亡。饥民成群结伙,向当地财主“借粮”。名为借粮,实为强抢,哪家不借就住在他家食宿。由于饥民太多,官家也不敢禁止。一家财主,怕饥民抢粮,竟愁得生起病来。财主的儿子恰好是纪晓岚儿时的好友,听说纪晓岚因公南下,路过老家,老远起来探望。谈话中间,心急如焚地说起父亲病倒之事。纪晓岚听了,微微一笑道:“令尊之病,针灸不能治,草药也不可及。兄弟我有一良方,医此病必有神效。因是高人所传,至为神秘。需把秘方封好,交给病人,病人须斋戒三日,净手焚香,然后方可打开药方观看。”
朋友听后信以为真。纪晓岚即去内室,不一会儿拿出一个信封交给这位朋友。朋友回去后,对父亲如此这般交代,老财主果然一切照办。待斋戒三日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只见小小花笺,上面写着四行字:“得则失之,失则得之。君子救急,亦自救之。”
下面是一行小字:“此乃仙家咒语,需日诵千遍。”财主于是就每日在香案前躬身合手虔诚地诵读起来。常言道:书读百遍,其义白见。老财主原也是读书人,他边吟诵,边揣摩,慢慢地他悟出了其中的道理:贪得无厌反而会得不偿失,乐善好施反而是万全之策;聪明的财主应该舍得扶危济困,这也是一种保全自己的上策。老财主一想到饥民们一拥而入,砸开自己的粮库,把粮食全部抢走,最后一把火把房子也烧得精光……他身上吓出了冷汗来,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觉得这四句话讲得有道理,于是他牙一咬心一横,先免了佃户的租米,然后拿出陈谷百石,输官放赈。这样一来消除了他的危险,附近穷人得到了救助,他也没出什么闪失。相反县内有几户财主,不肯放粮,激起民怨,到头来落得被哄抢一空。比较之下,老财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暗自庆幸:亏了纪晓岚这副良药,破财免灾。纪晓岚生性诙谐,有时语言似乎全在玩笑之中,过后认真一想,全是至理名言。
事事留个有余不尽的意思,便造物不能忌我,鬼神不能损我。若业必求满,功必求盈者,不生内变,必招外忧。人的功名也是这样,太高的位子,不见得是好事情。和坤爬得挺高,可是他被杀了。古语说得好,天道忌盈,此言不虚!
纪晓岚于乾隆五十二年升任礼部尚书,此后任职兵部、都察院等,皆为掌印的堂官。也是九卿之长。按这样的官位,如果循序而迁,任个军机大臣或大学士之类应不成问题。但直到乾隆将皇位传给嘉庆,他的职位仍没有变,令人尤为不解的是,直到临死前才给个协办大学士,自然是安慰死者之念。其中的谜团颇难解开。似乎一则他得罪了和砷,二则乾隆只把他看成文学侍从,三是他不汲汲于此。嘉庆初年的几次内阁变动尤其发人深省。
纪晓岚在嘉庆初年活动频繁,颇受嘉庆帝的信任,死后恩荣有加,似乎是嘉庆对他非常赏识。但有一个问题值得注意,就是纪晓岚为什么没有在嘉庆时期进入中枢机构军机处,没有被晋升大学士?值得回味的是,嘉庆二年十月,因人事变动,需要递补汉大学士位缺,但在确定人选时,最有资格的刘墉、纪晓岚却被排除在外。
这反映的是乾隆皇帝的意思。因为当时大政方针仍由乾隆做主,嘉庆不过是一个嗣皇帝,一个名义上的皇帝。如果不是因为在禅让大典上得罪过乾隆,刘墉、纪晓岚、彭元瑞三人又何以会不仅没有得到升迁的机会,反而遭到严厉斥责?其中应有缘故。这其中的缘故主要是刘墉、纪晓岚在乾隆、嘉庆权力交接过程中触犯了乾隆。同时,乾隆以及嘉庆本人对纪晓岚的认识又是纪晓岚不入军机的原因。
从乾隆这方面来说,纪晓岚虽满腹经纶,但毕竟只是一个学者,而学者型的人缺乏经世之才,不可委以重任。早在乾隆三十三年四月,纪晓岚循例迁都匀知府时,乾隆即以用非所长而将他留在京师,当时说的还比较客气。
到了乾隆五十年四月,员外郎海升殴死妻子吴雅氏一案中,时任左都御史的纪晓岚因失察案情而遭到乾隆呵斥,其中说:“其派出之纪晓岚,本系无用腐儒,原不足具数,况伊于刑名事件素非谙习……”云云。乾隆五十二年正月调整人事,纪晓岚补授礼部尚书,但同时以尚书德保、纪晓岚俱属中材为由,让新任大学士王杰管理部务。或许正是基于此种认识,纪晓岚此后一直在礼部、兵部、都察院来回转悠,始终没有在事务性较强、地位较高的吏部、户部、刑部、工部等衙门任职,更不用说军机大臣、内阁大学士了。
如果说乾隆对纪晓岚心存成见,那么嘉庆对纪晓岚又如何呢?从表面上看,嘉庆对纪晓岚确实很信任,不断地派令事情让他办理,在行文言语之中也没有像乾隆那样动辄呵斥,而总是客客气气,该嘉奖的就嘉奖,该宽容的就宽容,表现出相当的尊重。而纪晓岚对嘉庆帝也恭敬备至。如嘉庆元年十一月,嘉庆帝作《圣制书虞书舜典集传》一文,订正蔡沈解“而难任人”旬谬误,让纪晓岚阅看,纪晓岚当即上折子颂扬说:“千百年来经师之所未悟者,一经宣示,旷若发蒙,非惟典籍得其真诠,宾于治法揭其要领。臣跪读之下,益信唯圣人能作经,亦惟圣人始能知经。实不胜忭悦钦服之至。”
次年,嘉庆令纪晓岚解释《洛神赋》中“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意思,纪晓岚即以《文选》李善注作答:“言神人异也。”
嘉庆很不满意,即以“水面安得生尘”相驳。纪晓岚遂上折表示心悦诚服:“诚如圣谕。仰见睿鉴高明,发古人之所未及。臣幼而读诵,习焉弗察,一经指示,旷若发蒙,实不胜钦服之至。”
但纪晓岚在嘉庆亲政后七年间,职位并没有大的变化,始终保持着乾隆后期的职务,就是内阁协办大学士一职也是在他死前刚刚给的,而且也只当了二十多天。尽管纪晓岚死后嘉庆帝亲撰祭文、碑文,对纪晓岚表彰有加,于死者又有何用?只能是作给活人看的一种表面文章而已。由此可见,嘉庆对纪晓岚的认识也只不过像乾隆一样,纪晓岚不过是一个御用文人而已。
真的是这样吗?事实上,对于这件事,如果了解纪晓岚的为人处世的特点,了解他的思想,就一点也不难理解他为什么不爬到最高的位子了。
纪晓岚曾引用他的老师董邦达的话说:
做事情要留有一定的余地,不可太甚。因此,过分的奢华与过分的俭约都足以招致不幸。对过分奢华的惩罚,对有钱者轻而对有权者重。对过分节俭者的惩罚,对有权势者轻而对有钱者重,因为有钱者过分奢华,耗费自己的钱财而已,有权势者过分奢华,一定是贪婪之徒。权势大则求取财物容易。有权势者过分节俭,守自己的财而已,有钱者过分节俭,一定是刻薄之辈。斤斤计较,则狡诈机巧多。应该记取:过分利己必然损害他人。凡事要留有余地,这是招来福祉的途径。
纪晓岚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献县县令临死前,有一个看门人夜间曾听到他书房里有人说话:“这人数年来享受奢侈荣华,已经耗尽了自己的福禄,他死去的父亲已向冥司申诉,请求预支他来生福禄一年,让他料理完未完成的事,还不知道是否同意呢?”不久,该县令果然暴卒而亡。
纪晓岚还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里中有一少年,无故自掘其妻墓,几乎就见棺材了。当时耕种的人满布田野,见其且骂且掘,怀疑他为疯癫,便群起而阻止他。追问其中的缘故,少年坚不肯说出。然而被众手所牵制,不能再掘,只好扛起镢头、铁锹等工具恨恨而去。大家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过了一天,有一个牧羊人忽然来墓下,发狂自打耳光说:“你拨弄是非,离间人家骨肉亲情多了。今天你还要诬及黄泉下人吗?我得请于神,决不饶恕你。”牧羊人把自己如何诽谤少年死去的妻子的事情说清楚之后,咬自己的舌头而死。
原来,该少年依靠他的刚烈彪悍,顾盼自雄,不把乡里乡亲当回事,傲慢自大。牧羊人对此颇为愤慨,于是伪造谣言对邻居说:“有人说某人的老婆行为不检点,我本来是不相信的。可昨天偶然夜行,经过他妻子的墓地,听见林中呜呜有声,恐惧不敢前行,便趴在草间窃视。见月明之下,有七八条黑影,来到墓前与他妻子杂坐调戏,淫声浪语,一一分明。人们的传言可能不是瞎话吧?”有听说此事的人,把此事告诉了少年。少年被他的假话所迷惑,因而才有此举动。牧羊人正暗自庆幸得计,不料此鬼有灵,终得报应。
纪晓岚为此说:“小人奸诈,危及自身也是理所当然!然而也是因少年意气傲慢,才招致此人忌恨。所以说:君子不愿意傲视于人。”
纪晓岚不入军机,有谁能肯定他不是故意装作一副难当大事的文人形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