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安现在着实很困,也就没有兴致像往常一样赔小冯子插科打诨,更别提屋里还有一只‘假死’的狐狸了,他巴不得小冯子该干嘛干嘛去。不过,小冯子看杨安不在状态,也就老老实实地候在了屋外。
作为和杨安一起长大的发小,小冯子知道杨安可不是会摆架子的人。
杨安走到书桌前,拿出自己昨夜的大作。
然后将屋门微微撇开,阳光霎时从门缝里映照在他身上,一道亮光将整个人好似分成了两半。杨安没有走出门来,只是从门缝里伸出手,将自己的墨宝递给小冯子。
小冯子自然是点头哈腰、眉开眼笑地接过,小心翼翼地抓着生宣纸两边摊开来,生怕将其弄坏了,他细细浏览。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小冯子铿锵有力地朗朗念着,那陶醉的小摸样不知道是真有感触,还是装的。
小冯子啧啧称道:“好诗好意境啊!安哥儿你真是才高八斗……不过安哥儿,这锦官城是哪儿?”
杨安挥了挥手,随意地说了句:“我对东陵的别称。”
言罢,将房门随手关上。
“好!这个称呼好,东陵最有名的可不就是官锦么?”小冯子的声音透过间隔,传进了屋里:“安哥儿你这‘东陵第一才子’的称呼还真不是盖的。”
杨安暗自笑了笑:“第一抄还差不多。”
尽管小冯子毫不吝啬赞美之情,但杨安也懒得去搭理他。小冯子见屋里没传出声音来,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况且他还有正事要办,小冯子想着家主将要对他的赞美与嘉奖,就连忙屁颠屁颠地跑出了院子。
小屋中总算是清净了下来。
杨安弯腰打了个哈切,尽管觉得自己似乎有些饥肠辘辘,但他现在觉得睡觉还是在第一位。填饱肚子的事儿,睡到晚膳的时间再说。
不过……他看着坐在床榻上的小狐狸有些发愁,小狐狸虽然身子小,但坐在正中间,杨安也不好困觉是不?
于是,杨安无视小狐狸先前一系列的警告,轻轻地抱起假死状态的小狐狸,将其挪开一些。然后宽衣解带,钻进了被褥。
他第一次觉得,这硬邦邦的床榻竟然如此柔软。
在侧的小狐狸身上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杨安微嗅着这香味,于是舒适地入睡了。
少顷。
一阵嘹亮而节奏感十足的呼噜声响了起来。
他娘的,杨安头一回打出这么响亮,又这么带感的鼾声。
……
一阵微风袭来,树影婆娑,簌簌作响。
可惜现在才是初春,小庭院中栽满的桃树还未开花,光秃秃,只有褐色遒劲的的枝干,不过细细看去,还能看到曲折蜿蜒的枝干上嫩芽。但这些许绿意,在此时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寒风肆掠,也许只有某些**之人,才会认为在这种地方饮酒赏景很雅致。
在这鳞次栉比的小林间,他们就地摆了一张四方桌,就着几盘简单的下酒菜,然后按照杨安的话来说,‘一边喝酒一边吹着牛逼’。
“好诗!真是好诗!”柳不温食指轻轻研磨杯口,蓦地重重拍桌叫道:“不枉我柳不温的哼哼教诲!”
他一手拍下,桌上拇指高的酒杯中,顿时荡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杯底勾勒的一朵青莲也随着波纹晃荡,像是要从酒杯中生长而出,活灵活现。
小冯子手提一个白瓷酒壶,弯腰侍立在一旁。
听得柳不温的话,他顿时暗自撇了撇嘴,心中暗忖:“就你那诗品?好像是安哥儿屡次教导你吧?”
当然,这话儿小冯子是万万不能表达出来的,否则一失足受到家法伺候,那可就惨了。
聆听柳不温吹牛的是一个中年道士,他头竖道观,身着白色道袍,鬓角长发飘逸而下垂在胸前,面如冠玉,星目剑眉。
中年道士抿嘴一笑,怎一个仙风道骨了得,他道:“什么诗作能让不温如此惊叹,可否让我一观?”
柳不温满面红潮,眼神迷离,显然已经有些醉意惺忪,听得中年道士的话,他顿时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他光顾着自己吹牛,竟然忘了给道士看看。
柳不温急忙将杨安的‘大作’递给中年道士,道:“怠慢了,怠慢了,流木道长勿怪罪。”
流木随意地摆了摆手,和柳不温对饮下来,不同于对方的‘三杯倒’,他眼神清澈,没有丝毫的醉意。
流木拿捏过柳不温手中的诗作,呵呵笑道:“无妨,不温醉了啊。”
柳不温虎目一瞪,竟然说他醉了?他表示,自己觉得还能再喝三百杯!
柳不温正想要反驳,不过,柳不温一想到眼前之人的年龄,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萎了。
虽然这个道士貌不过中年,但柳不温知道,按辈分来算,自己都要恭恭敬敬地叫‘叔叔’。
按年龄……或许应该叫‘爷爷’。
他哪敢摆脸色。
流木只是囫囵地看了一眼,就道:“虽是一个家丁,但这一手小楷写得真是极佳,力透纸背,行笔雄健刚正。”
作为柳不温最喜爱的家丁,小冯子无疑是一个聪明人,不消柳不温吩咐,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所以在流木此言一出后,小冯子就悄悄走到桌前,将酒壶小心翼翼地轻放在桌上,然后悄然退去。
他在湿泞泞的泥地上踩出了一串脚印,霎时消失在了林间。
流木摇了摇头,叹道:“他日若封官册职,真是前途无量。”
柳不温浓眉挑了挑,一时有些神采飞扬,因为夸杨安就是夸他自己啊!因为在他心中,杨安根本就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
柳不温正欲得瑟一番,流木忽然又接着道:“但是他神采外耀,过刚而易折,若没有良药调和,迟早会出大祸。”
此言虽然不太好听,但柳不温却是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说道:“太师傅也曾经说过此言。”
流木也没有仔细去欣赏品味杨安的诗作,对于他来说,只需看字,就全然足够。听得柳不温的话,他不置可否的呵呵一笑。
“青儿,是唯一能调和他的良药。”尽管对于那臭小子在毛都还没长齐的时候,就泡走了自己女儿的感情很是不满,但柳不温还是不由得叹道:“原本青儿总角之时就该上山,想不到为了那个臭小子……不过,我没有想到太师傅他老人家,竟会亲自下山来接小女。”
柳不温有些哭笑不得。
流木端起酒杯小抿了一口,微笑道:“若师尊不下山,想来你也会急眼,毕竟青儿的身体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
柳不温连连点头,脸上满是笑意,或许,还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流木将杯中琼液一饮而下,看着四周的桃树,忽然伸出修长的手掌,他的手掌白皙如玉,毫毛不生,根本不似柳不温‘叔’字辈的手。
此时,一阵微风吹来,桃树纸条轻轻摇曳,一颗临近小桌的桃树上,突兀掉下了一根细细的枝条,就像是被一股无形地力量托承着,它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不急不缓地漂在了流木的掌心中。
流木手指微微蜷缩,握着桃枝,在柳不温的眼中,只见其上的几点嫩芽,突兀生长,长成了三个花苞,最后再恣意盛放开来。
花香,似乎有桃花香。
柳不温看着枝条上,那已然盛开的三朵灿烂的桃花,再瞧了瞧枝条上剩下的几点嫩芽,安之若素地喟叹道:“开了三朵啊!”
“是啊,开了三朵。”流木点了点头,却转而说道:“供奉在道宫里,妖子羽化后留下来的三颗金丹,失窃了一颗。”
流木虽然说得平常自然,但柳不温研磨着酒杯的手促然停下,手一颤,甚至差点将其中的琼液给泼了出去。
他惊诧地问道:“谁?”
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于道宫中行窃。
“一个狐妖。”流木说着,突兀呵呵一笑,然后道:“那两道护宝神灵也真是干脆,在抢夺过程中竟然直接将金丹给击碎了。”
听言,柳不温冷哼一声,道:“道宫那些人,愚昧。都是有血肉的生灵,何来贵贱之分。妖子证道,也算是狠狠抽了他们一个耳刮子。”
虽然柳不温说得很是义愤填膺,但流木却没有答话,而是站起身来,走到一颗光秃秃的桃树前,将桃枝插在地上。看起来,就像是一片寂寥未盛放光彩的桃林里,有一颗弱小的桃树苗,已然先于它花知,开出了花儿。
“我之所以下山,就是为了此事,我一直跟着它到了虞州东陵。”流木说着,转头看着柳不温沉默不语,呵呵笑道:“是一个走对路子的妖,不枉你昨夜救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