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安将土坑给填好后,便再次按原路回到了伙房。
此时,伙房里边满是嘈杂,杨安探了探脑袋,只见一个背阔腰肥的胖子正背对着他炒着菜。光看着背影,杨安脑中便自然而然瞎想出了他满脸横肉的脸。
这个胖子姓陈,柳庄上下,不管男女老少都管他叫陈胖子,他平时也是乐呵呵的,对如此拿捏短处的称呼却也不恼。
上至老管家,下至家丁丫鬟,伙食都是由他掌勺。手艺不比老常差,正式因为如此,对于岳父给老常和陈胖子的安排,杨安一直都弄不明白。
但是,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却也不会再去浪费精神,胡乱猜疑。
阳光晒在杨安的背上,却在杨安前面的地上印出一个漆黑的影子,他探头往伙房里间望去,只见小冯子正站在长板凳上,一边摸肚子打饱嗝,一边讲着使丫鬟们面红心燥却又不腻歪、刚刚恰到好处的荤段子。
这一个个荤段子,对小冯子来说,那是信手捏来。他讲得唾沫横飞。
丫鬟们掩着面,笑得直喘粗气,一个个脸色都红润欲滴。
家丁们则一脸淫笑,借机对那些个丫鬟眉目传情,暗送秋波。他们附和着小冯子,纷纷表示对他的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小常坐在小冯子旁边,禅见他那紧巴巴的模样,似乎生怕小冯子一个不稳,掉下来压在他身上。
杨安也没有进去,就站在门口巡视一圈,他并没有看到老常,心中疑道:“又喂猫去了么?”
柳庄里边很多人难以想象,老常那么一个魁梧的铁汉子,会是一个爱猫的人。他平时接触猫的时间,远比人多。
杨安巡视一圈,也不见小黄猫的身影,现在阳光正好,只怕被老常捉去冲澡了,毕竟它只怕在泥里打过滚,身上满是泥渍。
不过,杨安视线一转,只见小常刚好向这边撇了撇头,杨安连忙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安哥儿招呼,小常哪敢不应,他急忙屁颠屁颠地小跑了过来。
“吃饱了吗?”杨安将视线移向小常发黄的脸,问道。
小常拍了拍肚子,重重点了点头,看着杨安嘿嘿一笑,道:“吃撑了。”
杨安向伙房里边探探,看了看讲得唾沫星子直飞的小冯子,他转过身,一边迈步一边朝小常挥手笑道:“那就出发。”
杨安也不是很少出柳庄,相反,以前他常常带着青妞儿偷偷出去玩,但是自从杨安被好事之人冠以‘东陵第一才子’的称号后,在东陵耳口相传以来,他就很少出庄了。
怕被围观。
杨安坐在马车里,开始四周还很宁静,到后来就感觉四周有些嘈杂,小常也驾着马车了缓下来。
掀开帘子粗粗一看,杨安只见近前人头攒动,街道两旁的屋宇鳞次栉比,屋下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这条街道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流。
杨安估约现在大概到了城中心,虽然有另外两条略微绕路、但却十分通畅的岔道,但奈何从年前到现在,那两条岔道还在修缮。
在东陵城,两条大道交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十字。杨安所乘的马车,正从那条横在东陵正中的大道,由西向东行驶着。
拉下帘子,杨安闭目忍受了一阵嘈杂后,四周再次安静下来。
小常也是松了一口气,对于任何一个驾驶员来说,绝对不会对堵车感到高兴,哪怕是驾着一辆马车。
“安哥儿,你怎么会突然想到去香堂看看?”小常给马屁股轻轻抽了一鞭子,感受着速度提起来后,大声问道。
这人一少起来,马车速度一跑起来,小常的心情也轻快了些。
小常的话音传入耳中,杨安不假思索地说道:“心血来潮呗,想看看就去看看嘛,看看圣贤的法相有什么灵异。”
“安哥儿,这可不像你,你不是说,读书人,不语,怪,力,乱,神,的么?”小常哈哈一笑。
“人的观点是会变的。”杨安正说着,马车摸约着碾过了一个凸出的障碍物,颠簸地杨安急忙停下言语来,紧靠着马车。待得稳定住身子后,杨安继续说道:“我又不是圣贤。”
小常哈哈一笑,打趣道:“我可是一直认为,安哥儿是圣贤转世呢!”
“呃。”杨安摸了摸鼻子,心中暗忖:“我可以说我丹田里有一位圣贤的道果么?”
低调,低调……很多铁一般的事实告诉杨安,低调才是王道。
马车突兀一滞,帘子也随之一扬,微风卷入马车中,一缕清雅怡神的香味儿顿时传入杨安鼻间。
杨安心中一定,一直略有耳闻却未所见的香堂,到了。
……
……
冷,虽然已是初春,天气依旧有些冷。
但阳光是和煦的,朗照着大地,洒浇在一座座亭台楼阁上。不过,那些阁楼虽然迎着太阳光,背面却投着漆黑如墨的影子。
或者说,阳光普照下的一切事物皆是如此。
东陵是一个繁华的城市,就算是如此偏僻的地方,建筑物也高高伫立着,丝毫看不出和城中心有何不同之处。
如果硬要挑点不同,那就是这里的人群,远比城中心要少。
杨安跳下马车,抬起头,触目的是一道横隔在层层叠叠阶梯前的白石大门。上边挂着一块乌木牌匾,其上龙飞凤舞地勾勒着四个大字——‘东陵香堂’。
这里非常安静,就算有人从阶梯上来来往往,也都是神情肃穆,偶有交谈,都掩嘴细语。正因如此,一声声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清脆鸟啼清晰可闻。
小常显然受到了这里的气氛影响,掩嘴凑到杨安耳前,拉下声音说道:“一般香堂里边儿,都有法殿和千圣庵。但是这东陵香堂里头,还有颇具名气的万石林和明心洞。”
杨安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香堂是一个圣地,但杨安这四顾看来,人烟相对来说未免稀少了些。
不过杨安心里头明白,一般人家,家中都供奉有圣贤,何必费劲跑到香堂来朝圣?
从阶梯上走下来的行人中,有的手中还抱着一个红布包裹的事物,那里边便是圣贤的法相。这些都是请圣的人。当然,按杨安的话来说,那些所谓的法相便是陶偶。
在这个世间生活了这么久,一点生活常识,杨安还是知道的。
“安哥儿,那里边尽是些脾气古怪的修道者。”说着,小常突兀扑哧一笑,接着道:“上次小冯子在香堂,就被修道者施展神通给扔出来了。”
杨安不假思索,就知道小冯子铁定是盯着别人姑娘瞧,让人家心里恼了,他笑道:“又盯恼人家姑娘了吧?小冯子也就那德行。”
小常哈哈一笑,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他停靠好马车,抚了抚马背部上的鬃毛,看着杨安道:“安哥儿啊,我今天怎么总感觉你更变了个人似得,要换做以前,你铁定会说那是障眼法。”
杨安挺了挺腰板,摸着自己的脸,一脸疑惑地问道:“有么?我有什么变化?”
闻言,小常右手研磨着下巴,仔细看着杨安思虑了片刻,然后说道:“好像变得更帅了。”
“靠。”杨安扶额,表示无语,他说:“我好想一直如此英俊吧?”
小常点头哈腰:“安哥儿所言极是。”
两人低声闲扯了片刻,便走过大门,踏上了石梯。
石梯两旁种满了不知名的小树,约有一丈来高,像是柳树般垂下了细细的纸条,叶子却是扁棱形,其上还有着细细的锯齿。虽然冬天刚过,一朵朵指头大小的黄花却正散发着幽香,和燃香味混合在一起,让走在阶梯上的杨安有些昏沉,就像是喝醉了酒般。
两人都默契地停下嘴儿来,不再言语。
杨安每踏一步,心中就默数一声。当他踏上阶梯的最后一层,脑中那种昏沉的感觉陡然消失。这时,脑子就似晨起时那么清醒,杨安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道石梯有十八阶……
走过楼梯,映入眼中的是一个石板铺就的广场,几个身着道袍的道士,各自用一种无比怪异的姿势躺在地上,闭目似乎在太阳下熟睡。
小常早已经给杨安打了一剂定心药,说过这里的修道者,行为是有多么多么的怪异。所以杨安也不是很惊诧,他只是对自己先前那种昏沉,感到万分迷惑。
杨安回过头,看了看石梯两旁栽种的小树。
小常也转身指着小树说道:“那是驱妖草,一般人闻了它的花香,脑子初时会昏昏沉沉,但却会慢慢变得清醒。嗯。有清心益肾的作用。”
益肾?
这种植物的气味能壮阳?虽然对它的作用有些惊叹,但杨安心中却有些疑惑,他对小常问道:“看起来明明是树,为何称为草?而且冠以‘驱妖’的名字?”
“噢,这个啊……”小常不假思索,不过他说着说着,突然间就没词了:“这个我也不知道。”
杨安抬手就敲了他一个暴栗,叫你丫不懂装懂。
“呵呵,不妨就让贫道,来为道友解下这个疑惑如何?”这道声音带着点沙哑和生涩,还有些发颤,是从杨安后边传来的。
杨安闻言顿时转过头,只见一个头发披散而下,发色黑白杂乱的道人如鹤立,站在他身后。这个道人脸上沟沟壑壑,垂在两旁的手也如老树般皱褶,看样子年岁绝然过了一个甲子。
只不过,道人对杨安的这个称呼却让他愣了一愣,但杨安还是尊敬地拱了拱腰,施了一礼,道:“老人家请讲。”
“道友过谦了。”道人拱了拱手。
他接着道:“有一个读书人,在荒林中遇到了妖,这个妖化出美色来迷惑他。”
道人看着杨安和小常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呵呵一笑,道:“读书人知道,在这荒山野林,突兀冒出来一个衣不蔽体的美貌女子,绝非同一族类。正在心绪如麻的时候,一只枯枝突然掉在他手里,于是他便拿着这根枯枝,对那妖大喝,‘这是驱妖草,若是不想魂飞魄散,就马上退去’。妖说,‘这明明就是一根枯枝,哪里是驱妖草’。读书人声色俱厉,‘我说它是驱妖草,就是驱妖草,你不要自误’。”
道人话音突兀顿了一顿,闭口不言,迫于想要知晓答案的小常,不由得开口问道:“道长,然后呢?”
“然后,那妖怪不敢上前,显出形体仓惶退走。”道人笑着,额头上的沟壑都皱在了一起,他道:“那枯枝,后来发芽生长,就成这驱妖草了。”
道人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石梯两旁栽满的盛放着黄花的小树。
杨安突然问道:“那读书人,是一个儒士吧?”
“他啊。”道人轻然一笑,更正了杨安的错误:“是儒家的祖师爷。”
杨安张了张嘴,还欲再问,这道人却突兀往后一仰,杨安还来不及反应,便已然仰倒在了地上,临了,还不忘把双臂枕在脑后。
轰隆隆的呼噜响了起来——
杨安诧异之下,正要开口,小常却扯了扯他的胳膊。他视线在这广场之中回转,只见好几个道士正以天为被,在阳光下席地而眠,这和杨安想象中的修道者……
简直是差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