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我揣着500块钱从芜湖去了北京,做了几个月的盲流,辗转到天津的时候已是半夜两点多了。在售票处的地上,靠着大理石的柱子,我搂着自己的一个小旅行包还有兜里仅剩的50块钱以及不知道结果的未来就睡着了。
在这之前,我已经经历了无数类似的情景,我幼稚地认为,这是艺术,是生活,是浪漫。对远方的憧憬,让我如此迷恋浪迹天涯的生活。安徽师大侧门便道上曾经有一根固定电线杆的钢丝,我像当时所有大街上骑着破车,歪戴着帽子的小流氓一样,把自行车骑到了便道上,咣当一下就被绊个人仰车翻。当时,我告诉一个朋友说,即便是绊倒了,我也希望能在远方绊倒。
在天津,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快餐公司里做切菜工,很不称职,第二天就被炒掉。我顽固地认为我就应该是个艺术家。为了这份顽固,我丢了老家的爱情,一次次地没有目的地离家远行。女朋友在我离开芜湖之后的第二年,去了北京。我在天津,她在北京,其间肯定有很多次的擦肩而过吧,但都不曾谋面,像两只老鸟消失在各自的天空中。
我把广告想象成浪漫的、令人兴奋的艺术职业。于是,我去了一家广告公司。经理先安排我跑腿,我骑着借来的自行车拿着经理交给我的文件,按照地址去找,找了一条街又一条街,绕了一个区又一个区,问了无数的人,终于找到了。一抬头原来就在公司的马路对面。
那一年,我爱上了这个城市,喜欢这个城市的建筑和方言和我的职业。我的工作也渐渐顺利起来,我勤奋地跑腿,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后来公司里需要画的东西也都由我来画,需要写的东西都由我来写。
只要有活儿干我就舒服。公司里有一台386电脑,宝贝一样,是不让别人随便摸的,我觉得那个玩意儿太神奇了。我上学的时候学校的教学设备也不过就是铁饼铅球什么的,哪里见过这个现代化的东西。我想了个办法,悄悄画了个纸键盘,晚上回住处研究,又经常觑着脸问公司的电脑操作员,这个怎么弄,那个怎么弄。一天,电脑操作员辞职了,经理的东西没人打了,于是我就干上了。往电脑前一坐就是一天,干活儿,几乎每个周末都在公司呆着。
1995年的春节,我借宿的朋友去了香港,公司放假不让住人,住处成了问题。大年三十我跑到安徽省政府驻津办事处主任的家里蹭了一顿年夜饭,后半夜就在街上溜达,好在找到了一个看通宵电影的地方,迷糊了一夜。那时,我有一瞬迷惑: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
再往后,公司欠薪了,饭费就成了问题,最后兜里有4角钱,最便宜的主食是烧饼,2角5一个,我的4角钱买两个不够,买一个富裕。
最后只能揣着这一个烧饼就着热水吃下,第二天没吃东西,光喝水,第三天第四天……我倒是有运气,工钱没等下来,却等到我们一起住的一个朋友来看我,狠狠地请我吃了一顿。这一顿把他给吃惨了,涮羊肉要了一盘又一盘,吃得眼珠子都鼓起来。
朋友和同事都说,家去吧,书宏,你太难了,家里多好。但我一点也不想回家,因为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想象在那个小城市里我的生活:一个装饰公司的经理,完活儿后整日骑着摩托载着不同的女孩在大街上乱窜。那个小城市不像北京、天津这样的大城市,空气里充满了机会的芬芳。我要机会,我不要悠闲。我要创造未来,我不要狭窄的过去。所以,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候,我都憋足了劲:未来、未来、未来!
春节后,天津大维制衣有限公司来找我们做广告。在公司讨论策划方案时,我不断地宣布着自己的“灵机一动”,这些点子吸引了大家的眼球,并在具体实施中大获成功,我也顺利地由业务人员被提升为公司的创意主力。
1996年,我将当年的广告行业的政府奖搞到了手里。2001年我创办了自己的广告公司。在参与“康师傅”下属企业品牌和“丰田汽车”的广告创作时,我和我的同事与不同国籍、文化、民族和背景的客户与同行合作竞争时,对广告的创作和理解互有高低,互有输赢。这让我想起一个词,“信念”。人在思想上永远要坚强,坚定。勤奋和努力总是会让我们找到那个我们希望的高度。
在我小有成就后,我不禁想起了故乡。一个朋友说,故乡是邻居,是老家的房子,是熟人,是过去的那些难以忘怀的事情。我反驳他说,如果这一切都没有了,那么故乡就没有了吗?
有一次我们接待芜湖来的老乡。这个安徽舒城出来靠300块钱起家,现在有着亿万身价的家伙,吃饭时喝得有点高,然后他在所有老乡面前五音不全、极度业余地唱起了《故乡的云》,唱着唱着就眼泪和鼻涕都出来了。
这时,我才悟道:人,都是在离开故乡的时候,就理解了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