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大西北的朋友要我告诉他,我在这个著名城市里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多姿多彩。我想了想,告诉他:
早上,我被闹钟吵醒,起床,然后到附近的早市买菜,1块5毛钱就可以拎回来一大捆绿色植物——同样的东西,在超市却要花三倍的价钱,所以我选择牺牲早上宝贵的睡眠去赶早市。
然后骑自行车去上班。自行车是同事淘汰下来的,外表看起来让人觉得生活很残酷,然而骑着却很舒服。
上班,老板交给我一份他新买的照相机的英文使用说明,要我翻译。作为一名新人兼老板的助理,我已经习惯了应付各种工作之外的事情,比如帮老板办公室里的金鱼换水,查各旅行社到澳大利亚的团体游报价——管理层的头儿们要去休假。
午饭在单位解决,按例是泡面。
下午,整理文件,做目录。然后给公司的合作伙伴Joan发一封英文信函,向他催款。然后再整理文件,抽空翻译老板的照相机说明书。楼顶的大钟悠然鸣响,传出下午5点半的声息。看着老板离去,于是心里松了一口气:老板走了,免加班!
后脚我就跟着出去,回家。
20分钟后打开和女朋友一起租来的小房子的门,系上围裙,做晚饭。两盘碧绿的青菜端上饭桌,也可以把我们撑个肚儿圆。然后,我洗碗,她洗衣服——这是我们的约定。然后,再围在不大的书桌两边各自看书,耐心等候两个人各自即将面临的职业资格考试。我们坚信,只要通过这个考试,我们就有资格大展拳脚。在这个需要用各种证书来展示自己能力的社会,我们只能耐心等待。
一天就是这么过去的。两个人,刚刚从大学里走出来,为了共同留在这个城市,开始了没有户口、没有房子的生活。房子是经熟人介绍租来的,除了可以做饭的锅和可以睡觉的床,什么也没有。每个月,我们的开支一目了然:房租、伙食、水电费,然后所剩无几。
那些寻觅到悠然生活的同学不止一次地劝我们:你在皇城里过贫民的生活,值得吗?
我告诉他:虽然生活过得很平淡,然而也不缺乏一些小小的惊喜。前两天我们都领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女朋友的奖金比预想的多很多。于是中午我暂时与泡面作别,很潇洒地去了一趟楼下的“吉野家”,叫了一碗美味的东坡肉饭,外加一大杯苹果汁。
我们决定去买梦想已久的洗衣机,结束她每天晚上痛苦的洗衣妇生活。去家电市场之前,我们的商议是买一个能洗衣服的机器就行。最后却在服务员的游说下超支了1000元——为这1000元我们必须节衣缩食一个月。晚上机器送到家,两人围着它研究了半天,并决定马上把所有能洗的东西都扔进去。忙乎到10点,捞出衣服一看,还不如手洗的干净,最后才发现,这是因为我们激动之余忘了放洗衣粉。这就是2000块钱带给我们的巨大惊喜,也许以后我们需要两倍以上的钱才能买到相同的快乐,所以我想这一天值得纪念。
好几天前老板找我谈话,说如果我愿意跟他签五年的合同,他可以为我争取到一个北京户口。为此我苦苦思虑了很久,老板把合同都拟好了,只等着我签个字。我不知道我用最美好的五年青春换取这么一个东西是否值得。父母忧心忡忡地说:你们俩都没户口怎么行呢?
有一个总归是好嘛!女朋友说:你可别傻!没户口就没呗,以后你自己不小心发财了还要它干吗,到时候咱办个欧洲户口。现实的诱惑和自由的理想都把我扯得魂不守舍,无法定夺。幸而,在我想好怎么做决定之前,新政策出笼,北京新绿卡出现。即使三年后我办不了这张绿卡,户籍制度毕竟已打开了一个缺口。心下顿然轻松,把那份老板等我签字的合同撕了,告诉女朋友我决定等待我的“欧洲户口”。她笑了,依然很灿烂。
每个月我们会有几次告别早市转战超市改善生活的经历。两个人在厨房里不亦乐乎,然而久已精于做素膳的我们,做出的大鱼大肉远不如想象的美味,于是她每每会发誓要修炼成一个一级大厨,虔诚的模样可爱至极。
停笔,发现其实写给朋友的还是一笔流水账,只不过记账的笔迹稍微工整、细致些罢了。我对朋友说:恕我江郎才已尽,写不出让你向往的生活图景。我的生活,怎么说也只能是一笔不入眼的流水账,跟所有普通人一样,除了平淡,还是平淡。然而,我也明白,就像别人不可能贴身体味自己的痛苦一样,平淡生活中那些细微的快乐,也不可能奢求身在其外的人认同。如果我们在平淡生活中也能积攒热情、坚守理想,生活怎可用“贫乏”二字说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