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老大”一把从那女人手中夺过我的记者证,急急地翻开看了看,又一次张大嘴尖声惊叫道:“记者?妈的他真的也有记者证,都是南方都市报的!”
“他妈的,这记者证说不定就是真的,假的哪有做得这么漂亮的?”几双有力的手一齐将我死劲按在小床上,只差点没有把我揉烂。我不由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声。
“尖下巴”一把摘下墨镜,紧紧捏着刚搜出的记者证,翻开来从头到尾瞪着一双牛眼凑上去仔细地看,然后又重重摔在了邓世祥的脸上,狂怒地伸出那双黑乎乎的大手,一只紧紧揪着邓世祥的衣领,一手死死扼住他的脖子,穷凶极恶骂道:“记者!记者!你们他妈的是记者!你们居然敢来调查老子……”我不由在心里连连叫苦:难道我刚才编造的那一番谎言被他们看出了破绽?难道我的话根本不起作用?真是该死!我们怎么忘记放下身上的记者证呢?怎么就在这节骨眼上让他们发现了我们的证件呢?在行动前,我将所有可能会出现的情况基本设想到了,就是没有想到要将我们身上的记者证藏起来。
因为按照惯例,如果我们外出采访不随身带着记者证的话,犹如上战场士兵不带枪支弹药一样,很可能会束手无策,无法开展有关工作;同时,我们如果不随身带着证件,如果碰到公安民警和联防队员,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说不定人家随时把你当作嫌疑人抓起来,那时,我们就是有百口也难辩了。记者证不仅是我们的身份,有时候也是我们的护身符呀!然而这次,恰恰相反,我们的护身符使我们面临是极有可能的灭顶之灾。怎么办?怎么办?
我一边心跳如鼓地两眼紧盯着那个已暴露无遗的记者证,一边强迫自己尽快镇定下来,我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设法稳住这帮杀人不眨眼的匪徒,同时找出一个能令他们信服的解释蒙混过关。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忍着浑身的剧痛,脑子在拼命搜寻一切可能逃生的法宝。对于身陷绝境的我们而言,分分秒秒都是求生的机会在流失!
这几个手持凶器的男女传递着记者证看,他们一下都变得惊惶失措。“唰”的一声,寒光闪闪,前后5把刀陡然逼上前来,我和邓世祥一闭眼,几乎要双双瘫倒,但我死死咬着不松口:“大哥,这两个记者证都是假的,请你相信我们!只要有钱,在广州什么样的证件买不到呀?大哥,我们真的不是什么记者……”听到临死前还这样嘴硬,几个家伙也不由对我的话相信了。迟疑了一会儿,竟没有一个人先动手。“尖下巴”四下里看了看,一把攥住我的领口,“小子,你们都他妈是记者?嘿!快告诉老子,你们跟踪我们有多长时间了?这次到底是干什么来了?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如果不说实话,哼,那就别怪我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别跟他们废话!那记者证明摆着还有假?他们一出去,还有我们的西北风喝吗?不要再拖泥带水了,干掉他们!不是他们死,就是咱们亡,要栽就栽在他们这号人身上!”邓世祥自然做梦也没到,自己身上的记者证会被搜出,以致暴露了真实身份。本来早已不堪重吓的他,此时更是惊恐欲绝,他的衣服早已被抓得零乱不堪,那副高度近视眼镜不知何时下来,以至于他费力地睁着视力模糊的双眼,像是四处寻找着逃生的机会。他的脸色煞白,大颗的汗珠爬满了额头。
“尖下巴”一手拧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紧握尖刀直顶着他的前胸,如果没有背后门框扶持,惊吓过度的他也许早倒在了地上。
“妈的说不说!快说,是谁叫你们来跟踪我们的?嗯?!”
就在此时,“尖下巴”和独辫女忽然盯着邓世祥笑了起来,那独辫女边笑着还捂着鼻子。
我觉得奇怪,一时弄不明白这群穷凶恶极的家伙在这个时候到底笑什么。顺着他们的目光搜寻过去,我这才发现,邓世祥的长裤突然出现了一汪水迹,越来越显眼。我心中不由一沉:难道这是血迹?难道他已初被这些可恶的家伙弄伤了?但我再仔细一瞧,原来那并不是什么血迹,而是邓世祥受到如此惊吓,加上过度紧张,此时早已是小便失禁了。我在确定那只是尿水而的确不是血渍后,这才大松了一口气。刚开始,我还以为是残暴的歹徒伤着邓世祥身体某个部位了。
“尖下巴”见邓世祥此时早已被他们这架势吓得面无人色,四肢筛糠,都不由乐了。这一乐,自然一下缓和了刚才还杀气腾腾的氛围。我心头不由一热,我的努力终于起了起死回生的作用。看到邓世祥已被吓成这个样子,他们就干脆一把丢下他,又转过头继续审问我。虽然我坐在床沿上,但三把钢刀顶着我身体,既无法站立又不能坐稳。“尖下巴”对我发动攻势,另几个家伙一齐把我团团围住,恶狠狠地逼我交代。
大哥,我们真的不是什么记者,我只是想找小姐,早就听说这儿的小姐很多,我们想玩一玩嘛。
“妈的他一句实话没有,再不说实话就宰了你们!老子连警察都敢动,还以为我们不敢杀你区区两个小记者?最后给你们一分钟,不说就杀了你们!”
“杀了这两个小子,免得留后患!”
“对,老大,赶紧动手吧!”
几个杀手的话音未落,那两把一直顶我腰部的尖刀和另一把直逼我咽喉的钢刀,顶得我皮肤一阵阵钻心的疼,我只觉得眼花缭乱。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我只觉得浑身发麻。这时间马上就要凝固了。我今年我才27岁呀,现在居然要死在这间黑暗的出租屋里。想到这里我万分酸楚——
这时,那位手持长杀猪刀的“尖下巴”抬起一脚将邓世祥的记者证狠踩一下,用脏话骂了一句:
“丢你老母,你们以为自已是什么东西!一个破记者证还能把爷们吓住?弟兄们,不要再等什么了,杀了这两个小记者,就等警察来为他们收尸吧!”说罢,这家伙一手卡着邓世祥的脖子,一边举起那把寒光闪闪的长刀,对着邓的脖子比划着,一边还不时用狡猾的神情直盯着我看。我能明显感觉到,虽然对方还是骂得很凶,手中的刀子一直都没有放松,但他们的口气和动作比起刚才来要小心得多了。他们之所以还要这样做,很可能还是为了继续试探我们。我一定要将假戏做到底,绝不能松口。我竭力装作极为害怕的样子,苦苦地求道:
“大哥,请千万不要动刀子,你们真是太冤枉我们啦!我们的记者证都是假的!真的是假的……”
我的话果然又起到了作用。几个家伙又不由面面相觑起来。“尖下巴”和“黑老大”闪到一边耳语了一番,又重新捡起我们俩的记者证,目不转睛地认真查看了一遍,半信半疑地说:“可恶!你这证件上明明是记者证,上面不但有你们的照片,还有《南方都市报》社的钢印,怎么又是假的?”
“黑老大”也扬着从我的采访包里搜出的一大摞名片,不解地边啐边骂:“你这名片上印的也是记者,混蛋,这怎么解释?你们就是故意来暗访我们的,你说,想把老子写成什么样?你跟老子说!”
我赶紧抢过他的话茬说:“我要是记者就好了,哪里还要跑到外面来拉广告呢?您说是吧,大哥?拉广告的有多辛苦……”
“什么拉广告?你们是拉广告的?你们不是报社的记者?”
“他妈的,你还敢在老子面前说谎?你们不是记者,那这记者证是怎么来的?呸,拉广告的也有记者证?”
“对!你们既然是拉广告的,那为什么要印个假记者证?快说!”“尖下巴”狡猾地打蛇随棍上,手中的钢刀在我的心窝顶了顶,疼得我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们是报社的广告业务员,平时的工作就是外出四处拉广告,我们做个假记者证,也是为了跑广告方便点,客户相信你是记者,不是耍嘴皮子的,广告不就来了?提成自然也有了……”我趁他们稍微松懈,赶紧拾起我的那只采访包,装模作样地在包里面一气乱翻,像是要寻找什么铁证给他们看一样,他们果然个个张大嘴巴在等待。
忽然,我紧紧盯着了随手从里面翻出的一张印刷得花里胡哨的彩色纸张,双眼不由一亮,紧绷的心狂喜起来:那张不经意留了下来的广告纸此时正好能派上用场!真是天不亡我呀!我赶紧抓起那页广告纸,献宝一样递给他们审查:“各位大哥,我们刚刚拉到这单生意,我表弟那里也有,你们对一对就知道了,我们总不可能连这也是装在身上用来欺骗你们的吧?”与此同时,我还惊异地发现,在邓世祥的手中,也还捏着那张花里胡哨的广告纸。我又赶紧说道:“大哥,你快看看,我的表弟手中不也是拿着一张么?跟我的这一张是一样的。如果我们不是拉广告的,我们怎么会同时手中拿着同一样的广告纸呢?”
“我……我们真的是……是拉广告的……我刚跟……我……我表哥做这工作……”
聪明的邓世祥一听到我的话,也一下子机灵起来,一边哀求着,一边忙把他那张举起来对了对,的确是一模一样。我又赶紧说道:“我们哪有能耐当记者,人家花天酒地,何必来这里玩呢?我们就是这个报社的广告业务员,人家说办个假证好办事,我和我表弟就一起办了,混口饭吃,谁也不容易,大哥……”
“黑老大”闻言冷嘲热讽起来:“原来你们这些小子也敢做起假记者来了,有胆!有胆!不怕被人识破了?”他拿横在喉咙上做了个切割的动作。此时,那种举刀相向的杀戮气氛开始逐渐缓和,“尖下巴”拧起眉头陷入沉思,这是个危言耸听的家伙,我格外提防他会突然说出对我们不利的话来。
歹徒一看老大松了劲,有的就把钢刀放下,我颈项上架着的刀尖也悄悄横过来,我顿觉轻松了许多。我和邓世祥彼此感激地互望一眼,我相信这番双簧已经成功打消掉了对方不顾一切杀人灭口的念头。我们也许能死里逃生!我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张广告纸在这生死攸关的节骨眼,它们竟是救命稻草!
“不管是真是假,把他们杀了再说,以免后患!”“尖下巴”一声号令,下定决心似的把砍刀一挥,刀片伶俐地刮了一下我的头皮,冰凉的触觉过后是一阵火辣辣的痛。他把刀放在我眼前极慢极缓地舞动了两下,最后停在我鼻尖上,说,“好好看仔细了,我这刀片上还沾着血,就是专杀你们这号人的!”
“别别!我不想死!大哥,求求你们,千万别杀……杀我呀……咱们都是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大哥……”
邓世祥被求生欲望激发,心惊胆颤,涕泪横流,半跪在地板上连连乞求对方手下留情,套起了近乎。听口音“黑老大”与“尖下巴”应该来自湖南湖北一带。“黑老大”眉眼横扫过来:
“谁是你老乡?你们哪里的?”
“湖北……”
“湖北哪里?”
“麻……麻城……”邓世祥虽是河南人,曾在湖北麻城小住过,勉强操起湖北麻城口音还算能过关。他说自己千辛万苦从老家农村考到广州的大学来读书,家里太穷,出不起学费,父母急得要跳河。于是他只好勤工俭学,常跟表哥出来拉广告生意,想方设法挣几个小钱补贴补贴。“嗬,就你这穷光蛋还想来玩小姐呀?”独辫女忘了她刚从我们身上搜刮去的现金,正是她使此时此地我们,成了不折不扣的穷光蛋。
几个歹徒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一拥而上,喝令我和邓世祥都把脚上皮鞋脱下,让他们再彻底查一遍,这番兴师动众的检查连一根汗毛也没查出来。接着,他们又像审讯犯人一样,喝令我们报上姓名、年龄和家庭住址来。
独辫女坐在床边,仔细清点了一遍他们劫获的战利品:现金3000多元,两部中文BP机,还有一些杂物。“黑老大”拿手掂量着BP机,突然问我们密码。我故意告诉一个错误的密码。他们再次交换的眼神里突然充满杀机。我心想不妙,果不其然,“黑老大”一步冲上前揪住我的衣襟,恶狠狠地扭头招呼同伙:
“他妈的,让他们出去对咱们肯定没好处!干掉他们!以绝后患!特别是这个家伙!”他指向我厉声说。
又有三把利刀逼向我。“尖下巴”早已将尖刀再次顶住了邓世祥的喉管。我一看这架势不由得心中一沉,怒火蓦地直朝嗓子眼窜。此时,我已全然忘了恐惧,好话说尽,求了求了,随怒火升起的,还有我心底最后剩下的一个信念,死,也得干掉他们一个,不赔不赚,刚好够本。我已经找到了最佳对手——“尖下巴”。对,就是他。先对准他的下巴尽可能重重出击,趁势夺下他手中的刀开打。凭我在海军陆战队时练就的功夫,杀他一个不算难事!
就在我打算出手的一刻,我看到邓世祥,他四肢挥舞着,喉咙被卡得说不出话来。理智忽然使我清醒了许多,假如我不顾后果出手,邓世祥必然先遭此劫。此时此刻,不能斗勇,惟有智取。
我装出结结巴巴的可怜模样,用哭音叹息道:“我做梦也没想到,好色会送掉性命啊!我真后悔啊,大哥……”
紧接着,我又向“黑老大”乞求:
“大哥,请你们行行好,饶了我们吧,出去以后,保证绝对不会向外人说半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两眼盯着为首的“黑老大”,见他略有反应,慌忙又说:“我听口音,几位大哥不是湖南人就是湖北人,我的外婆家是湖南长沙的,我的老家是湖北武昌,几位老乡大哥,我也知道你们在外混也的确不容易,大家都是为了多挣几个钱过日子,你们要杀我们太容易了,请大哥放我们一马吧,我愿意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有留给你们,要我们脱衣服也行,我都脱下,只要让我穿着裤衩出去就可以了。我的两位同事还在华南影都里面等我们……大哥如果嫌少,我还可以马上回家去取,我在单位里还有一张1万多元的存折,我愿意全部交给大哥……请大哥放我们走吧……”
我装着浑身发抖,一副极为害怕的样子,又可怜巴巴地说道:“大哥,大哥,出门在外,都是为了弄几个钱,大家实在都不容易呀,你们得了钱,何必还要背上命案呢?何况我们又跟你们无冤无仇……”我一边向他们求着,一边飞快地扫了他们每个人一眼,从这些家伙狐疑的眼神中,我知道这番话语已经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于是,我赶紧又趁热打铁:
“大哥,我们的地址,工作单位,连电话号码你们都知道了,把柄在你们手上,我请求你们千万别给我们单位打电话,如果单位领导知道我们来这儿找小姐了,我们一切就都完了,我们两人不光名誉扫地,肯定会受到单位处理,到头来会弄得连饭也没得吃……到时候要饭说不不定还得来找你们要……”邓世祥挣扎着连声称是。
这番哀求引来一阵狂笑,“黑老大”笑得厉害,肩膀节奏感极强地耸个不停。从他那阵怪笑里,我感觉到对方已不可能再杀我们。
就在这时,我和邓世祥的BP机在床上先后尖锐地响了起来,不好,肯定是魏东他们见我们半天没与他们联系,于是传呼我们。黑老大一把抓起两部BP机,问我:“谁在呼你们?”我忙看了看,果然是魏东他们,我赶紧回答道:“是我的一位同事。”接着,我又说,“我们本来一共有4个人,中午我们都在一起吃的午饭,他们也知道我们要去找小姐,就在华南影都里边看电影边等我们两个,可能看到我们好半天没与他们联系,心急了……”手握杀猪刀的“尖下巴”一边翻弄着我们的名片,一边对犹豫不决的黑老大说:“这样,我拿着名片去打个电话到报社问问,如果他们真的是《南方都市报》记者,我们只有干掉他们,否则对我们绝对没好处。”黑老大瞪了我们一眼,点了点头,同时把手中的BP机一起交给他,说:“要得,仔细查一查他们的底细,问清楚情况早去早回。”
“尖下巴”从老大手中抽出两张名片下楼了。黑老大又假惺惺地摆出张语重心长的面孔警告我们说:
“只要你们保证出去不乱漏风声,咱们就相安无事。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但是,如果叫我们知道你俩小子不那么规规矩矩,我就上你们单位告你们嫖娼,告你们强奸妇女!这种事情你们是满身长嘴也说不清楚的。你们还有大好前程,不像我们,我们这样做只不过是混口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