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退朝沈润川便早早来到应试的书院,门外已是人头攒动,院子里等候过试的琴师数以百计,这场应试会将持续到晚上。
正如嫣城说的那样,虽然是从民间招募入宫的琴师,但名额早已有定。沈润川坐在较为安静的堂内,看着手下递来名书,总共四个名额,全被几个名门子弟都垄断,他不禁蹙起双眉。
“大人,有什么问题嘛?”
“还有一下午的比试,怎么名额这么早就定了呢?”
“嗨,大人这还不清楚嘛,这可都是内定的,谁会一本正经的听那么多人演奏下来。”
“但这不公平啊!”沈润川则一本正经的指着名书上某个人的名字说,“这个人根本五音不全,这种人怎么能进汉乐府?”
同行的钱大人凑近沈润川的耳朵小声说:“他是礼部尚书的亲儿子,早就关照好的。”
“不是这么说的,钱大人,既然都内定好了,那就根本没有必要举办应试了!”
“这不是走个形式嘛,哎,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大人就别那么计较了。”
沈润川想说什么,钱大人则先一步起身离开,跟刚进门的某位大人开怀畅聊起来,在他们看来,首次参加应试的沈润川才是怪物。面对此情此景,沈润川只能连连摇头。
应试每十人一组,沈润川在听前十人演奏的时候眼睛则在看下十个人的名册,一直这样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别的大人已经谈笑风生的商计应试结束后的活动,只有沈润川还保持着考官的样子。
忽然他的视线被一个特别的名字所吸引,他不禁默念出了她的名字。
“嫣城……”
旁边的钱大人听到之后凑过来插话道:“哦?卖艺的丫头也想进宫?哈哈哈……”说完他一阵轻蔑的狂笑,有一个大人甚至还说出了“卖艺就算了,卖身倒是可以考虑一下”这种无脑的话。
因此当嫣城抱着四弦琴在他们面前独奏,他们也只顾欣赏她倾城的美貌,至于她的琴艺如何根本无人关心,最终结果也是可想而知,嫣城没有比就已经输了。而此时她并没有拿出上官瑞清给她的令牌,她依然想试一试,仅凭自己的力量能不能成功。
“嫣城姑娘的大名可是响彻长安城啊,进不进宫对你来说根本没区别。”钱大人捋着胡须问道,其他几位大人也都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只闻嫣城不慌不忙的回答:“民女想进汉乐府,没有别的。”
“宫里的俸禄都不一定比你现在挣得多。”
“不是为了钱,进汉乐府为皇上演奏,是民女自小到大的心愿。”
“每个人都这么说,可是丫头,进宫可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出去等着吧!”钱大人一挥手,示意下一个人进来,嫣城微微颔首,从头到尾没有抬头看他们任何一个人一眼。
在名额宣布之前,几位大人之间起了纷争,这是沈润川早就预料到的,因为只有他一个人不满意如今的结果,在他看来,嫣城有过人的琴艺,进宫她才是真正的首选。
“沈大人还是搞不清状况啊,都说这是内定好的,就算我们再怎么欣赏嫣城,她只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卖艺女子,皇宫怎么容得下一个艺女?”
说是来路不明,其实就是没有靠山而已。
“难道不能破格入取?”
“没有这个先例。”
“我们就来创造这个先例啊。”
“这可不行,这又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
“既然我们不能决定,那为何要让我们任考官?”
“沈大人你就歇歇吧,这种事年年有,你要是喜欢嫣城你就去纤云轩找她得了,我们没必要破格入取她。”
“可是……”
“别说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我们可付不起这个责任。”
说罢他们几个把沈润川留在堂内,自己出去宣布结果了。可想而知当嫣城听到那四个人的名字时该是如何表情。她无奈的冷笑着,不自觉的拿出上官瑞清给的令牌——不靠你,确实不行,是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高估了这场应试的真实水准!
“这……这是上官大人的……”钱大人望着手里的令牌,又难以置信的看看嫣城,着实难办了。
就在他们准备离场之时,嫣城忽然拦住了他,他刚要说结果已定,姑娘再说也没用,她旋即就把令牌交到他手上。
“你……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钱大人一再问道。
“上官公子亲手给我的,说如果结果不满意,就拿这个给大人们看。”嫣城语气坚定的说,“上官公子说了,就算你们没有破格选我,他也会再想办法帮我。”
钱大人正在犹豫,此时另一个年龄稍小一些的大人在他耳边嘀咕:“既然如此,我们何不让上官瑞清欠一个人情,日后在宫里还得靠他们上官家替咱们说话呐。”
“也是。”钱大人点点头,“快拿笔墨来……嫣城姑娘这边请,咱们在楼上已订了雅座,你先进屋喝杯茶歇歇,我们几个还有事商量。”
“多谢大人。”她淡然一笑,随钱大人的指示朝阁楼走去,刚才入选的四个人也是朝那走的。
就在她准备上楼的一刻,一个熟悉的身影悄无声息的进入她的视线!嫣城忽然停住脚,虽然他有意避开,却还是被她看到了。她环视了四周,觉得安全才朝那个人所在的地方跑去。
看到嫣城过来,上官瑞清身手敏捷的下马,手持缰绳,冷冷的问了句:“可以了?”
“还好有这个……”嫣城笑着拿出那块令牌,交给他,“否则靠我自己根本不可能进宫。”
“那就好。”简单的说完瑞清准备上马,却被嫣城拉住了,她双目炙热的看着他,仿佛要点燃他冰一样的神情。
“等一下……真的不愿再见我了吗?”
“话已经说很清楚了。”
“那你今天为何要来?是担心我进不了宫才过来的吗?”
“经过而已。”他尽量不去接触嫣城的双眼,他知道她的眼里有强烈的魔力,他会越陷越深的。
“既然不想见我那为何还要帮我,你明知道如果我进了宫我们就还会有很多见面的机会,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帮我?”
“我没必要跟你解释。”
“我有权利知道!”
嫣城抬起头,目不转睛的盯着上官瑞清,眼中藏着一丝困惑,她在等该上官瑞清亲口说,但是他不可能开口解释,这,她早就知道。
所以她才软下心来,她要说出他一直难以启齿的秘密,或许,也是他决定不再见她的理由。
“因为这个……”嫣城举起手,五指间拿着一块带血的玉佩——正是前不久她送给他保平安的那块玉佩!“这就是你要和我脱离关系的真正理由吧?”
突然间那副凄惨的画面又在瑞清心里浮现——当时他把李昶的尸体拖到一处无人的空地给埋了,回去的路上却发现嫣城送给自己的玉佩不见了,他沿路找回去,却始终没有找到,没想到此时此刻居然出现在她手里!难道……
想到这里,瑞清忍不住蹙起双眉,一种难以形容的羞愧占据了他的心。
“你要我不要接近你,你说你时时刻刻都在危险之中,我一开始还不知道,直到那天跟你回到家,看到了你所做的一切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你难以启齿的事情啊……”
“我很残忍……”
“所以这才是你要离开我的真正的原因吗?就因为你杀过人?那又如何?”
“你不会懂的。”瑞清决绝的说,语气中却尽是难以言说的悲凉,“我杀过很多人……而他们……本不该死……你会明白嘛……我手里……全部都是无辜的鲜血……连我自己都恨我自己,‘能死就好了’,常常这么想,我这双手,如果哪天可以结束自己的生命……那该多好。”
嫣城双目含泪,咬着下唇缓缓摇头,尽量不让眼泪流下。
“我不要你死。”她幽幽的说着。
“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吗,我这条命啊,本来就不应该存在在这世上。”
“每个人都有存在的意义……”所以你知道吗?这几年我是怎么活下来的,是因为你我才努力让自己接受这世间所有的残忍和不公平,可是这样的你,却说要死,那么我算什么,为了遇见你而拼命活下来我算什么?!
嫣城捂住颤抖的双唇,在眼泪流下的那一刻转身跑了,瑞清望着她跑去的方向,只能无奈叹气……
待眼泪渐渐收干,突如其来的敲门声让嫣城稍许诧异,她以为是钱大人来了,打开门,却是一张面目狰狞的脸。
一见到嫣城,他不顾一切的闯进她的房门,一把抓起她的手腕,咄咄逼人的吼道:
“你疯了吗?居然不问我一声就一个人跑来这种地方?你把我的店当什么?啊?你就那么想进宫?我告诉你,我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你走的!”
“抱歉,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孟老板。”她并没有极力挣扎,而是用冷漠无情的眼神望着孟天意,这种眼神让孟天意感到无比羞耻,他举起另一只手,朝嫣城一巴掌打去,她受不住一下瘫倒在地上,嘴角隐隐渗着血迹。
但是他不罢休,上前按住嫣城瘦弱的双肩,朝她吼道:
“你是我的人!在我手里你哪也别想去,我已经跟那个姓钱的说了,他不可能带你进宫的,你除了纤云轩哪里也别想去!”
“放开我……”她闪着泪光,眼神却无比凶狠的望着孟天意,“我再说一遍,放开我……”
“你休想!你这个贱……”孟天意还没说出下一个字,突然间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下一刻,他要说的话被一阵阵凄惨的喊叫给替代!
只见嫣城手持尖刀,一下一下的,拼了命的朝孟天意的脖子上刺去,一开始他还毫无防备,最后他捂着脖子朝后倒在地上,连喊叫的声音也发不出来了,而嫣城还没有从刚才的愤怒中走出来,依旧猛刺着他的身体,也不管是哪里,总之他的身上已经布满了窟窿。
一时间用力过大,由于疲劳她一个劲的喘着气,但是眼神中的憎恨却没有减去半分,她蔑视着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躯体,手里的刀还紧紧的握着——那一瞬,她仿佛被俯身的魔鬼,忘却了一切的游戏规则——直到房门被人敲响。
“发生什么事了,喂,开门,快开门……”
有人来了,这是嫣城的第一反应,她松开那把满是鲜血的尖刀,从地上爬起来,一个踉跄,不知所措的望着孟天意的尸体,房门就快被人推开了,已经没有地方可以逃了。此时,眼见走投无路的她忽然转过身,从开着的窗口纵身一跃,在苍白的月光下形成一道凄美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