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文
常乐乡的黄河边上有个枣林村,还没有到村舍,倒先看到村里的一棵老槐树,当地人尊称这树为“老槐爷”。
“老槐爷”高寿?有人说它元代出世,有人断言它不晚于大明,据树下的老韩家说,他家先祖前12代迁来时,就已在这树下生息繁衍。那巨伞般的树冠原可覆地一亩,只是动乱之年被砍去了几枝骨干,现虽今非昔比,终是大树底下好乘凉。树如人一样,太老了,就会渐渐生出些怪相。“老槐爷”那3人不能合围的硕壮躯干树皮剥落,木质裸露,有的枝丫恣意横生,旁逸斜出,长得完全不循章法,不合规矩。
“老槐爷”不仅古,而且据说“神”。韩家老奶奶告诉我们,这树能生神药,能医人治病,常有人从百十里外或更远的地方到“老槐爷”这儿求方索药。按照老人的指点,我们在树干约有丈高的地方找到一个凹洞,洞里有些枯枝碎叶和褐色的土灰。老奶奶说:“这就是神药,用水熬着喝了,啥病都治。”照这么说,这还是一种能包治百病的“神药”。“那你家里人有病,就不吃中药西药喽?”和善的老人憨憨地慢慢答道:“也吃老槐树的药,也吃中药西药,两样药都吃。”原来“老槐爷”的神威也毕竟有限,我们中有人善意地揶揄了一句:“这叫做双管齐下,综合治理。”
然而,近来能“给人治病”的“老槐爷”自己也病了,老奶奶这些时日一直为此寝食难安,见到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很想说道说道,请我们帮助想想办法。听韩家老奶奶讲,她娘家姓张,今年73岁,自嫁到韩家来,她就成了这“老槐爷”的守护神。每日将树上落下的残枝败叶、落英飞花扫拢,端着倒入渠中,任其随水漂去,从不敢烧一枝一叶。这自然不若黛玉葬花那般富有诗意,却也足见老人的一片虔诚之心。可是,尽管有老奶奶的精心管护,“老槐爷”还是病疴缠身,且日重一日,满树起虫,枝头树梢,细嫩的树叶几乎全被虫子吃光。树下是一层黑乎乎的虫屎,不时从枝叶上掉下条一寸多长的毛毛虫,匆匆忙忙地在地上蠕动。“这虫子太厉害,夜里听它们吃树叶,沙沙沙沙,那声音真叫人心疼。你们城里人见得多,说说这虫该用些啥药打打?”没等回答,老人又忧心忡忡地自言自语:“也不知这打药该不该?”
能治百病的“老槐爷”有病而不能自理,这大概很有些讽刺味道。告别“老槐爷”之前,我们又远远地端详着这棵参天古木。那树枝上挂着的一块鲜亮的红布分外耀眼,上书“祈之显灵”四个大字,不知又是哪家给“老槐爷”赠送的“锦旗”。入乡随俗,我们面对“老槐爷”祈盼些什么呢?是祈望“老槐爷”在打过农药后能枝繁叶茂、重新焕发青春(——不过,那样老韩家和黄河两岸的乡邻可能会服更多的神药后再服更多的中药与西药),还是反过来,希望这棵太老太老的“老槐爷”早日寿终止寝呢?真有些矛盾。
在我们农村,古老神奇之美常和无知与迷信相伴,有时缠绕得难解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