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终于停了,天也跟着冷了起来,特别是早晚,都需要点炉子了,前院的那个来历不明的受伤人秋老先生并没有送走,反而还请求不要把他在这里养伤的事说出去,甚至也不要请外面的大夫,而他一切的医护就落到了秋若彤身上。秋老先生自然是不愿意的,可对方摆上了真金白银便不得不答应,因为真金白银背后所代表的想都不用想也不是他能拒绝的,对方这么做不过是一个态度,间接地告诉他,必须听从吩咐,所以这几日兽医所终日大门紧闭,连带着叫秋若彤找个理由告诉张氏也暂时先不要来帮工了。虽然收留的这个病人奉上的酬金比他做兽医这些年加起来赚的还要多,可心里却是不踏实,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刘氏的病好多了,和以前一样做饭持家务,秋若彤打下手,顺便再去给前院的病人送饭、换药。对此刘氏心里极是不痛快,秋若彤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去伺候一个男人,传出去可怎么好,可没有办法,那个人秋老先生说了的得罪不得,只能盼望着他伤势早点好,早点走。
靖王爷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压着小小兽医所的人们,除了秋若彤以外。
几天下来,不是换药就是送饭,多多少少也和靖王爷说上些,靖王爷自称姓刘,没说名字,也没说干什么的,秋若彤自然也不会问,只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多数的时候是靖王爷说,秋若彤听,然后一边听一边想着别的事,不知为什么自从知道张玉申死了注意力总是集中不了。
“……小大夫的药真是好使,我都感觉到伤口有些痒了。”靖王爷躺在炕上简单活动几下胳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秋若彤说着。
也许是在这里养伤实在是无聊,也许是为了下一步回京布局放松下紧绷的心,总之吃过饭,或者换完药,只要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没有回来就会留下秋若彤聊一会。
秋若彤人长得艳美,神情却是淡然如水,甚至有些冷漠,本应该妩媚风流的眉眼硬是叫这种气质给冲没了,这也叫人心生不起调笑的念头,而且说得多了靖王爷就感到这个很美的女孩子有点意思,不怕他、不巴结他,对他有时候别有用心的眼神无动于衷,更多的是落落大方,坦然自若,慢慢地这也影响了他的心情,和秋若彤在一起说话,心情就不知不觉地放松,口气也不由的随意起来,也使他越来越受用这偷来的一时闲适。
秋若彤换好药,包扎好,淡淡地道。
“愈合的不错,再过几天就可以拆线了,还是以清淡为主,这样不容易留下伤疤。”
“我一个大男人留下伤疤怕什么,你以为你们女孩子呢?”靖王爷笑咪咪地道。
秋若彤侧脸看了看他,气色好多了,原本英气的脸更加富有魅力,在射进来的日光下显得容光焕发。
三十上下男人可以称之有味道,秋若彤的灵魂不是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这个年纪的男人对她有着特别的吸引,如果不是换了个时空,换了个身体,在面对这样一个男人对她吟吟笑语也会放开胆子去追求的。
前世不是没想恋爱,只是没有喜欢的人,也不是没有这样的男人,只是人家不喜欢她,而今生,遇上了却又是这样的情况,秋若彤承认自己喜欢这个人,对异性的感觉是最自由的,但也仅此而已,喜欢、好感,进一步却是想都没想过,两人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不过面对这样一个男人,还殷勤地与自己没话找话不禁暗笑,回了一句。
“是吗?我却不觉得,刘公子英明神武,俊朗逼人,要是留了伤疤那该会叫多少女孩子伤心啊,我就是一个!”
靖王爷眼睛顿时睁大……还真没有人这样和他说过话,还是一个女孩子,而且还那么落落大方、理气直壮。
“哈哈!”半晌他大笑起来,笑得好不畅快。
听着这个人爽朗的笑声,看着这个人一脸的爽朗,秋若彤一阵失神。
回来的路上秋若彤有点怅然若失,姓刘,也许自己也只能知道他姓刘了吧?
秋若彤理智地压下了不该有的念头,而靖王爷尽管放任着对秋若彤的喜欢,可在当下时局,自己与太子的权势之争险些丧命时,自然顾不上谈风花雪月,住了八天,在第九天伤口拆线的当天晚上就悄悄地带人离开了。走的时候只有住在前院的陈升知道,秋若彤早上起来听刘氏说前院的那些人走了,有点失落,却又感到这几日提起的心终于放下了。
她想不到的是,因为她救了这个人,不知道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这其中也包括她。
命运就是这么神奇,千丝万缕联系着看似毫无关系的一些人,只有到了最后才会发现,原来是这样的。
中午秋老先生打开了兽医所的大门,摘了关门的牌子,没过多久张氏带着小妞就来了。
“呀,刘婶!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张氏见了刘氏的样子吓了一跳,几天前秋若彤来告诉她叫她暂时不用过去,刘氏要出趟门,隔两天就过来看一趟,今天终于见开门了才进来。
“唉,别提了!”刘氏摇了摇头,长谈的样子。
秋若彤拉着丫儿进了自己的屋。
“上炕,炕上暖和,下完雨的天真冷!”秋若彤招呼着小妞上炕,把准备做的棉衣放到一边,端上茶和瓜子,脱了鞋,坐在小妞的对面。
小妞眼珠在秋若彤脸上来回转。
“这几天你们兽医所怎么关门了,我看你们烟筒还冒烟了呢。”
秋若彤早就事先和刘氏、秋老先生商量好了。
“我爷爷出了个外诊,和张玉申一起去的,结果……”
“结果咋啦?”
“……他没了……”秋若彤心里带着对张玉申的歉意将事情说了一遍,“我奶奶也过去了……留了陈叔看家,我回了乡下。”
小妞并没有怀疑什么,只是被秋若彤的话吓了一跳。
“他没了……怎么会……死了?!”
秋若彤抚了抚头发点了点头,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娘还说……”小妞半天神情才从愕然转为惋惜,又带着几分唏嘘和不知名的东西,想想张玉申是为了救秋老先生没的,感慨地道,“你爷爷这次也太凶险了,以后还是不要出诊了。”
“谁想到这时候会下这么大的雨。”秋若彤苦笑笑,“我现在想想都有些后怕……我也忽然明白,爷爷老了……”她长大了,张玉申的死叫她想到了很多,生老病死,世事无常,将来、以后,还有亲事……
小妞默然半刻,长长叹了口气。
“这都是命啊……”那样子像极了一个老人。
是说张玉申吗?秋若彤并没有问,也没再提张玉申,死者已死,生者还生,世事就是这样的,无力也无奈。
“看着天这么冷,今年冬天应该是个冷天。”
“你还什么时候回去?”小妞从善如流地顺着秋若彤的话说下去。
“你又想吃果子干了?”秋若彤故意道。
乡下每家院子都会种几棵沙果树,秋末的时候摘下来切成片晒成干留作冬天当零嘴吃,虽然有点硬,可在乡下的冬天已是难得的美味,主要是不花钱,这几年秋若彤冬天回家小住,回来都会带回几串,送给小妞,小妞也觉得味道不错。别看小妞在太平镇夏天能买得起水果,冬天却也买不起那些只有贵人吃得起的水果。
小妞闻言怔了怔,却是苦苦一笑。
“我倒是想吃点别的可也吃不起啊……”说着有些落寞地道,“前天我和我娘去了一家富户做事,中午管饭,那菜做到真香啊,我们家这几年做菜的油加起来也没人家那一顿多,听人家说,我们吃的只是下人们吃的菜,人家主子吃的那就更精细了,我也不知道精细是个啥,回来就想,自己这辈子连精细的菜都不知道,而人家天天享用这个,差别咋这么大呢,不怪那些人都想嫁给有钱人了,原来我还不明白,现在我才明白,有钱人家过的日子才叫人过的日子,要是有钱人家要我,我也愿意,做个使唤丫头也能吃上那样的菜!”说着声音低下,“我家要是有钱,爹爹也不会那么早就没了,娘也不用那么辛苦,而姐姐还要过娘那样的日子,就连我招个婿也不会改变,还想着那个张……挺合适,却这么就没了,但凡有点钱也不会弄得这样。”
秋若彤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深深地体会到了小门小户人家日子的清苦,夏天还好说,青菜自己在院子种些,尽管油水不大,可也能换上几样吃,可冬天和春天,特别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那才叫苦呢!腌制的酸菜吃完了,咸菜条子,盐水,干菜,嚼一口像柴禾,这还是有的吃,不错的,在乡下有得人家过冬的口粮都没有,因为冬天花销实在太大,单是取暖的碳、柴就是个大问题。
农家的取暖主要靠庄家的秸秆,可这些一部分也要交租,剩下的根本不够,山上的树木也不是随便砍得,煤炭更是买不起,这样的条件下别说吃什么了,在太平镇像张氏这样的人家,自己没有地种,全靠打零工,吃的用的却一样不能不少,小妞从小在这种生活条件下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秋若彤很理解,这就像她看见那些有钱人买几百平大房子,一顿饭吃个上万,假如有钱人看上她她也会跟人家一样的感觉,不过小妞还是钻了牛角尖。
“其实他们也不像你想的那样事事如意,人可不是光吃就完了,鲜亮的一面背后是什么谁知道……张,他只是意外,不管有钱没钱都有意外的,不是说有钱就……小妞!你,你怎么哭了?!”慌得秋若彤忙上前帮着她擦去眼泪,“别哭啊……”
毕竟张玉申她不陌生,还有过要招他入赘的想法,这人突然没了,不管前面说了多少缓解这个消息的话,可还是觉得心里难受,甚至连想起了死去的爹爹,有种说不出的恐惧。
大概是害怕这个死字吧?
这叫小妞忽然眼泪就怎么也止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