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收成不是很好,收完秋秋实带着媳妇和两个儿子来看望父母,脸上都是郁郁的,无精打采,项氏说今年租子勉强交上,口粮就需要买了。
“这老天一个夏天就下了两场雨,这可怎么活啊……”项氏擦着泪水,“孩子还都在长身体,那么小,这日子没法过了!”哭声渐大。
秋若彤在厨房切着菜,听着母亲断断续续的哭诉着,手很稳,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还能哭诉就是还可以,项氏向来如此,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都习惯夸张了说,还添枝加叶,芝麻大的事能说出天去,不过几次她就了解项氏这样的性子了。
“哭什么!”刘氏呵斥道,“哪里到了那地步呢!你爹和我还没死呢,还能眼看着饿着自己的孙子!”
项氏就等着婆婆这句话,忙上转忧为喜,擦擦眼泪,抽泣了几声。
“娘,都是媳妇不好,爹娘都那么大岁数了,别人家的老人在儿子、儿媳身边享福呢,可你看咱们家……媳妇都没脸见娘了,外人知道了还不笑话我们不孝,本来寻思今年收成好给爹娘多磨米,没想到这老天,我少吃点也就是了,可我心疼孩子、还有孩子他爹……”
项氏嘴很甜,也很会说,可听她的这种嘴巴甜和会说一次两次听了还行,长了就腻歪了,刘氏已经对此麻木了,听着项氏絮絮叨叨神情淡淡的。
午饭就在项氏这番计划没有变化的自责中做好了,一大碗白菜豆腐汤,一大盘羊杂碎汤,还有两盘素炒青菜,几样腌菜,主食是满满一大盆杂米饭。太平镇的位置不错,五谷杂粮都能种植,各样蔬菜也很丰富,只是长得不怎么样,粮食产量不是很高。刘氏是个聪慧能干的,家里的一天两顿吃食不管咸菜还是炖菜都是汤汤水水的,主食也是换着吃,就是没多少油水。现代人整天吵吵绿色食品、吃杂粮、少吃肉,岂不知古人寻常百姓早就实现了,可向往的却是富贵人家吃的肉食,还不是一般的讽刺。
自家人没有男女不同席这一说,摆上饭,围坐在一起,秋若彤的两个弟弟大宝、二宝,一个七岁一个九岁迫不及待地抄起了筷子伸向羊杂碎汤,到了嘴里啦啦了一桌子菜汤,吃的也是里里外外都是,秋老先生看了很不满意。
每次儿子儿媳孙子来秋老先生都会回来一起用饭,而每次用饭都对这两个孙子的吃相不太满意。刘氏、项氏却没有这样的感觉,眉眼喜笑地给大宝二宝夹菜。只有秋实老实地低头端着碗吃饭,秋若彤端正地坐在那一小口一小口吃,秋实是大人自然是挑不出什么,而秋若彤,也不是她的吃相有多优雅,她不是贵族出身,骨子里没有那种东西,但她是成年人灵魂,吃饭即使小时候也不会像其他的小孩那样莽撞,这在秋老先生的眼里就成了优雅了,起码比孙子的吃相赏心悦目。
给秋若彤夹了一筷子羊杂碎,秋老先生又放下筷子用勺子把羊汤舀了半碗汤放在秋若彤的面前,嘴上却对秋实道。
“大宝二宝识多少字了?”
“爹,咱们也不考功名,一个种地的庄稼人识字没用。”秋实老老实实地道。
“怎么就没用了!”秋老先生口气有些不悦,“你看丫儿一个女孩子都识文断字,男孩子长大还要立家怎么没用呢!我上次不是叫你把两宝送到学堂了吗,怎么没去?”
父子两说话,刘氏和项氏两人都低头专心地伺候着两个宝用饭,没吱声,眼睛却不时瞟着两人。
两个宝听到说自己吃的动作慢了下来,秋若彤,则是放下碗,把秋老先生给她的半碗汤浇在饭上,拌着吃,二宝见了立刻嚷嚷着。
“我也要和姐姐那样泡着吃!”
“我给你泡。”秋若彤站起身又舀了半碗汤浇在二宝碗里的饭上,然后微笑着问大宝。
“大宝,你要吗?”
“嗯!”大宝连连点头,他早就等着呢,只是他是哥哥不好意思和弟弟那样嚷嚷出来。
秋若彤又给大宝浇了汤,坐下吃自己的饭秋实才慢吞吞地放下碗道。
“送学堂了,还没两天先生就来找了,说宝溜出去玩,我打了两回还是改不了,他们就没再去……爹,他们都不是读书的料,花那钱干啥,爹的钱赚的不容易,给他们读书都糟蹋了……”声音低下去,看了眼秋若彤,动了动嘴唇,还是没说什么。
在他看来秋若彤识字都多余,还不如回家帮着家干活呢,一来是这孩子从断奶就送到这来了,后来又有了儿子,对着女儿就没上心,后来长大了,出落得越发好看,他在说这话也就没什么意义了,而且项氏说了还是把秋若彤放在爷爷奶奶身边安全,在村里一旦照顾不到后悔都来不及。秋实想想也明白项氏担心的什么,村子女孩子都是粗粗笨笨的,也没那条件整日养在家里,他的女儿出落得这么好,叫歹人惦记上就毁了。不在身边,没多深的感情,所以秋若彤识不识字他也管不着。
“唉!你啊!”秋老先生重重叹了口气,“就算不考功名也不能当睁眼瞎啊!大宝二宝回去上学去,听见没有!”一起对儿子和孙子命令。
项氏这时小心翼翼地道。
“爹,要不明年吧,今年收成不好……”潜意识的意思就是没钱。
刚才秋实说的并不完全符合事实,大宝、二宝逃学,秋实想打被项氏拦住,自己也有些疼儿子,没打成,几次后秋实就不管了,可这话有损他一家之主的面子自然不会说。而项氏还到学堂追回了束脩,先生是个通情达理的,也没难为她,只是告诉她你的孩子不是读书的料,就这样大宝二宝就再没上学。
项氏是个不识字的,秋实认识一些,她也没见在种地上比人家多打粮食,又是个重功利的人,看不到好处还往外送钱这样的傻事她才不会干,打算把公公给孙子的上学钱留下等着将来给儿子说媳妇用。秋老先生叫他们再把两个宝送学堂,那她要回束脩的事就会露馅,她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怕公公责怪只好拿收成不好推脱。而她说的也是事实,今年收成确实不好。
秋若彤这时心里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脸对秋实道。
“爹,我记得书里有个故事,说有一个放羊的小孩,一个游学的先生问他,你为什么放羊?小孩说,赚银子,先生又问,你为什么要赚银子?小孩说长大了说媳妇。先生再问,说媳妇干什么,小孩答生孩子,先生接着问,生孩子干什么,小孩答,放羊。”她淡淡地笑着,从容地讲出这个叫人很悲哀的故事,然后道,“如果弟弟识字,将来即使遇上收成不好也会有其他的出路,也许在种地上还会比别人打出更多的粮食,而且受人尊重,父亲给那李婆婆念家信的时候李婆婆的儿子带着一脸的佩服看着你,将来弟弟有出息了会叫更多的人佩服他,这样有多好。”
秋若彤清脆的声音,口齿清楚,表达流利,又是第一次在全家人面前说这么多话,还是劝诫父亲的话,一时叫桌上的人都愣住了。半天项氏首先开口不快地道。
“什么你弟弟长大了遇上收成不好,乌鸦嘴!这也是你能说的吗!看的什么书,什么生小孩,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秋若彤没有看项氏,知道有的道理有的人是永远也理解不了的,就像她无法知道自己为什么穿越了一样,她只希望秋实能明白,毕竟秋实是识字的。
可惜叫她失望了,秋实说的话也和项氏一样。
“你母亲说的是,你一个女孩子,以后不要再说这些话了!”
“丫儿,你在哪本书看到的?”秋老先生也很疑惑,他只有药书,秋若彤说的明显不是药书里写的。
“我只希望弟弟能上学读书识字。”秋若彤低声道,眼线垂下,心里有点发冷,这是一种侵入骨子里孤独的冷,失望的冷。
她希望弟弟不像那个放羊的小孩那么悲哀,也希望自己的这番话叫父母觉得她这个女儿不一般,在她的亲事上慎重一些,可现在看来完全没用,她等于鸡同鸭讲。
“丫儿是个明事理的孩子,唉,可惜了!”秋老先生长叹。
可惜什么,不用想也知道。
吃过饭秋若彤收拾完带着弟弟在西屋玩,东屋那边大人再说事,说什么自然是秋若彤的亲事。
“丫儿大了,不能再由着她的性子了。”秋实闷了半天道,“女儿家知道多了心就野了。”
半晌秋老先生点了点头。
接下来是秋若彤的亲事。
而这边秋若彤正劝说着弟弟们上学。
“你们识字以后能看懂更多的书,书上有更多的故事,多好啊?”
“不好!一点都不好玩!”大宝道
“娘说了,留着钱给我说媳妇,先生也说了我和弟弟都不是读书的料。”二宝也急着发言,“娘都把给先生的钱要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