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字都似刺在刘浚心间,瞬间刺破眼中困惑与责怪,唯有隐隐心痛。
这原是她极不愿提及的过往,自己几乎忘记了,记忆深处,只是那婉转歌喉、曼妙身姿,却全然没有一丝在意过她的出身。
迎身上前,紧紧抓住云落撑在桌案上的手,一双冷眸尤若寒冬无色的星天:“谁说……歌女不能做皇后?”
云落一怔,刘浚却目光灼灼:“朕说能!”
烛烟缕缕轻轻散开,似被这一声震慑在空气之中,鼻息间,是烛焰淡淡的燃烧味儿,和男子温热如火的呼吸。
云落怔在当地,娇腕被他紧紧握在手中,几乎捏断了腕骨。
许久,只是凝望着他,娇唇微动,却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言语……
如同云落所料,朝堂之上,一语惊起千层浪,这些个腐朽臣子,个个面目尽露无余!
刘浚一句,便引来朝内一阵喧嚣。
“立后一事乃国之大计,还望陛下三思……”
“陛下,皇后国母,母仪天下,望陛下能择一品学俱佳的贤良女子,慎重起见。”
有甚者,更是直言:“陛下,杨夫人歌女出身,众人皆知,歌女为后,只恐有碍国体,令民间百姓议论纷纷,皇家颜面荡然无存!”
一句句、一声声,聒噪犹如置身闹市一般,刘浚焦烦的闭上双眼,双手紧紧握住龙柄,他怎不知这堂下之人,俱是各怀鬼胎,原本只是文臣牙尖嘴利的难以应付,这一次便连一些武将都参与到反对风潮,尤以李敢与李广先前故人为首,还不是见昔日骑奴,今朝封侯,心里不痛快了!而至于一些文臣,不过是迂腐而已,亦是见不得杨家一跃枝头,显贵于人!
终于难耐,拍案而起:“够了!有伤国体?何为有伤国体?杨夫人温婉贤淑,为朕育有三位公主,做个皇后,如何便是不能?”
“陛下……”
“住口!”堂下最是口嘴不饶人的主父偃正欲言语,却被刘浚一声喝住:“哼,出身,你们个个与朕说什么出身,陈皇后出身如何?品行又如何?便可母仪天下吗?”
君王之怒满布眼底,仿佛瞬间便可将一方朝堂燃烧殆尽:“难道……朕要以自己的意愿立一个皇后,也不行吗?”
怒火渐渐升腾,已见难抑之势,似顷刻便可燎原!
主父偃心思一动,忙恭敬行一大礼:“陛下,听闻杨夫人与王夫人皆是有孕在身,既然如今有这样大的争议,依臣看,到不如……”
说着跪下身去,以示真诚:“臣看,不如哪一位夫人先得了龙子,便以哪位夫人为后,以塞悠悠之口。”
刘浚眉心一笼,睥睨的目光扫视朝堂,目光所过之处,人人俱是低下头去,不敢再言!
凝眉看着主父偃,他知道,此人油滑的很,说不清站在哪一边,只是随着大流儿,冷冷一笑,虽是对他烦心至极,但此法却不失为一个办法,若自己一意孤行,只恐怕到时还不知会有怎样的祸乱!
望一眼静默不语的杨询,心中隐有一丝愧意,想这朝堂之上,最为尴尬之人,怕便是他了。
“好!就依卿所言!”冷冷回身,拂袖而去:“杨询,宣室见朕。”
余音沉厚的重量,似还在朝堂上回荡,众人互望一眼,目光如刺,皆是在杨询身上!
又望望主父偃,主父偃狡黠一笑,并不多言,自那笑中,辩不出分毫意味。
宣室,刘浚龙颜大怒,杨询却只是从旁劝慰,刘浚不知如何面对云落,于宣室中,竟是三天未曾召幸或临幸任何一位妃妾。
而这一切早在云落意料,她不意料的却是主父偃所提之议!对于后位,自己本是无求的,无宠若陈皇后,纵是皇后,又能如何?只是,自己与王夫人早已疏淡,甚至曾有冷脸于她,那样心思的女人,想她心里定然记恨着,若是……
此事亦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人人侧目,宠爱浓隆、人人艳羡的杨夫人,与宠只一人之下的王夫人,两个人虽同是有宠,却相去甚远,可如今到似乎是并肩而立,谁也不比谁高上一层!
云落心中乱作一团,皇后之位,她全然无一丝觊觎,在她心中,那是个冰冷至极的位置,可那……却也是后宫女人权利的中心!
自己如今已是众矢之的,又何况是往后?一旦无宠,却身处在女人之巅,又会不会是下一个陈皇后呢?
想着不禁身上一颤,回身望那刻意留下的一条窗缝儿,初冬薄凉的风,萧然瑟索。
缓缓起身,踱身窗前,一眼望去,自己竟已从黄昏坐到了夜深……
突地,眼前一道银光闪过,不及反应,只是下意识向窗棂靠去,然而,肩头终是一阵刺痛,低眸望去,只见月白衣衫已然流红一片。
“刺客!”云落一声高呼,静谧冬夜,忽而一声鸣响,院落枫树瑟瑟,殿阁内外,宫女、守卫、内侍,一时涌动如潮。
肩上尖锐的疼痛,令云落牙关紧咬,只觉整只手臂已麻木得几乎失了只觉,身子袭上一阵绵软,叶桑匆匆跑进内殿,见云落娇容苍白,柳眉轻蹙,一双明眸几近失色。
“夫人。”叶桑赶忙扶稳她,肩上流淌而下的鲜血,已将衣襟染得****,月白色贡缎绸裳,一片明红恍若霞霭。
云落紧紧咬唇,额上汗珠儿涔涔,强自坚持了靠近床边,叶桑忙道:“传御医。”
肩头的刺痛,逐渐绵延,周身一阵冰凉,令云落眼前渐生迷蒙,高烛明焰仿佛只是天际虚无的光晕,一点一点散开,云落想要言语,双唇却似有万般沉重,无法动上分毫。
眼前终于漆黑一片,可脑中却分明清晰着一个念头--谁要杀我!
“云落,云落……”耳边有呢喃不清的声音轻轻呼唤,随而是震怒的吼声:“怎么还没有醒来?”
是刘浚,云落心里清明,眼睛却仍旧沉重得无法张开,腕上感觉一股清凉,该是阳天修细而带着些微刺痕的手指,随着便是一股浓重的药味沁入口鼻,腥苦的味道,滑进喉咙中,终究难以忍耐。
“呃……”云落一口将药汁吐出来,却终于勉强睁开了眼,如星明眸,涣散清白的光,虚弱的身子随即被一双手紧紧抱住:“云落……”
意识自混沌中渐渐清晰,静一静方才努力看清,绝俊风流的脸,一双鹰眸如夜,却纠缠了万分疼惜。
“陛下……”云落虚浮一唤,刘浚几乎将她身体揉碎在怀中,紧紧抱住:“太好了,你终是醒来了,你可知,你昏迷了整整五天!”
五天!云落不觉心中震撼,梦里只有些含混场景,如今已是记不清了,可竟有五天之久吗?她揉揉额头,望向阳天,阳天清逸的脸,有彻夜不眠的疲惫,唇边却隐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喜悦。
又是他,救自己于水火,心中不禁一阵苦涩,可若有一日,连他也救不得了,自己恐便会不明不白的死去,也不一定。
依在刘浚怀中,却是凄苦一笑:“陛下,云落说过,妾乃福薄之人,是坐不得皇后之位的。”
一句如同是尖利的暗镖刺进刘浚心中,刘浚眼神顿时冰冷,凝看向桌上血迹斑驳的银色暗镖,那血色因着毒素已变作黑红,拥着云落的手,力道陡然加重,云落轻吟一声,刘浚却甩身而立,深紫色纹衣,于光火交错的大殿中,尤是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