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桑点头:“是。是陛下,向太后问了安,令人支会一声,说今晚,要去甘露宫,叫夫人早歇!”
抚琴凝指骤然伸直,琴音顿如石沉大海,铮铮一声,戛然止息。
云落不禁抬眸,眸中隐约泪光已换作讶然:“皇后处?”
叶桑垂首默认,不语。
云落起身,裙裾荡起杏花丛丛,立在一棵杏花树前,凝白玉手抚枝,倏然拂手一挥,簇簇雪白片片飞落:“叶桑,传阳先生来,便说,我身体不适!”
叶桑先是一怔,随即会意,转身而去。
云落折断那一支残落的杏花枝,目色如霜,太后、皇后,我不知你们用了怎样的手段,只是……我绝不能令陛下在甘露宫,找到昔日感觉!甘露宫昔日的温馨,是自己不曾了解的,只是芊芊近来的深居简出,已令刘浚刮目相看,他肯去,便证明,他的心中已有所改变!对她,至少是有些情意的!
旧时感觉,实在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云落侧眸望一眼身后男子,不曾回身看他一眼,却亦能感到那目光的炽烈,只是……
云落捻裙,拾阶而上,一丛杏花旋飞身后,幽幽说道:“严大人请回吧。”
冰冷的一句,刹那两重天地,适才愁绪纷飞的抚琴女子,一曲《绿衣》哀哀如诉,令他不禁踏步园中,明知不可以,却仍不忍和之。
一切终究幻灭,她的背影料峭,是自己太过执着,终不该前来,终不该再为一曲歌声痛断了心肠,她的歌,早已不是为谁,只为了这后宫深深、庭院幽幽……
严萧闭目,转身,迎来一名男子,男子眉目清秀,衣若清风,一脸洒逸神色,与他对望的眼,不着喜怒,却莫名幽深。
叶桑从旁催促:“阳先生请。”
阳天遂撤开眼眸,径直向合欢殿中而去。
严萧望着,见他提着医箱,御医吗?不禁苦笑,此刻他竟如此羡慕他!
出自《诗经终风》:狂风伴着天昏,心情顺畅才肯来,不往不来,叫我阵阵思念。
皆出自《诗经邶风绿衣》云落:绿色外衣穿在身,黄色下衣里面藏,触物思人情难却,何时才能不伤心。
云落:绿色丝绸穿在身,件件都是你所赠,思念我公不相忘,愿你自此无过失。
严萧:绿色外衣穿在身,黄色下衣里面藏。心中忧愁割不断,怎么能够把你忘。
甘露宫杏花树少,大多是粉红如梅的颜色,只有零星几片飘落肩头,刘浚安坐在院落,今日,母后言说芊芊已然变了许多,人终究是会变的,她毕竟是皇后,知错能改,便永世不得原谅吗?
她之所以近乎癫狂的陷害杨云落,不也是因为太过在乎你吗?
刘浚思来,皇后近些日子,的确深居简出,修缮其身,心中忆起少时种种,亦不禁惘然,甘露宫已是许久不曾踏进的,想来亦多是寂寥,不免亦是有些伤感的。即使他们之间再无情爱,却也是有些情分在的,不然她亦不会在危难时候,首先想到了自己。
芊芊坐在刘浚身边,一袭鹅黄色薄衫抽锦,淡淡清黄,应了满园飘零的几点杏花,不似合欢殿的香浓,却令人心生凉。
刘浚不禁凝眉,芊芊细声道:“陛下,臣妾可不会弄梅花酒、杏花茶,但臣妾却知道陛下小时,最爱吃着莲饵喝一杯浓茶了,虽今儿个不是什么年节,臣妾却也做了一些,陛下尝尝还可口吗?”
刘浚望一眼芊芊,芊芊粉唇淡淡,持着幽幽笑意,真仿似变了个人,芊芊微笑递在刘浚唇边一块,刘浚欲伸手接过,芊芊却是一滞,眉间似有淡淡忧伤:“从前陛下都是叫芊芊姐喂的。”
刘浚心中莫名一痛,芊芊姐,这三个字,他已几乎想不起了,轻轻张口,咬下一小块,酥甜香腻,仍如从前一般可口,只记得从前,只要自己想吃,芊芊便会亲自下厨为自己烹制,然后一口一口的喂自己吃下,只是这感觉,早已在政治的风雨中,渐渐淹没,当他们再也不是孩子,当他是皇帝,她是皇后之时,一切……便似乎都变了,她不再那般善解人意,心中有的不过是这座金屋,这个皇后之位!
刘浚不禁怅惘:“芊芊姐,若你一直是这样,那该有多好?”
芊芊缓缓放下手去,眼中似有水流轻轻滑过:“那么陛下……若芊芊一直是这样,陛下……便不会爱上杨云落了吗?”
轻细的嗓音再听不出讽刺的意味,有的,只是深深惆怅。
刘浚微微一怔,芊芊神情恍然,唇角却努力持着一丝微笑:“臣妾不若杨夫人那般能歌善舞、手艺精湛,不若杨夫人那般莺喉婉转、色艺双绝……”
一句一句,无端听得心里不禁发酸,刘浚不禁轻叹,昔日,那个关抚有佳的芊芊姐,便就是这样,见到自己堕马受伤,她会哭上整整一夜,看到自己被剑刺破了手臂,会将那把剑都毁掉。
轻轻搭住她微颤的手,刘浚凝眉:“芊芊姐。”
多久,他多久未曾如此深切的唤起这三个字来,芊芊紧紧扣住刘浚的手,子巾端着果品刚刚踏到院前,见到这一幕,立时隐身至树后,再望一眼,竟不禁鼻间酸涩,有多久,她的皇后都未与陛下有过如此温切的场面了?
立时转身出殿,轻轻抽了抽鼻子,刚刚迈出殿门,便与一女子差点相撞,抬头一见,却是叶桑,神情立时阴暗,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叶桑容色淡淡,只道:“杨夫人身体不适,我特来禀告陛下。”
子巾身子一倾,拦道:“身子不适自该去请御医,陛下与皇后正忙着,任何人不得入内。”
叶桑一笑,仍旧静淡的神色,对向刘浚贴身内监:“烦请通报陛下,杨夫人身体不适,已请了御医,陛下是否前来,非奴婢可以左右,只是奴婢话要带到,不然可不好交差了。”
清淡的声色,看似不着喜怒,自顾自的一番言语,却令那内监身子一颤,再望向叶桑,叶桑只是细眉一挑,竟自转身去了!
“是否前来,非奴婢左右,但是话要带到!”是啊,谁不知如今杨夫人宠冠后宫,万万开罪不得,然若真真病了,自己却未曾带话进去,那不是……
略一思量,便欲转身进殿,子巾却忙是一拦,道:“且慢。”
内监停住脚步,只听子巾道:“您真的相信杨夫人病了吗?”
说实在的,确实不信,可是不报,便是得罪了杨夫人,正自迟疑,子巾却道:“您自管不要去,一切都由我担着。”
“可是……”内监迟疑,子巾再又恳求道:“便劳您这一次,然若有事,便说子巾执意阻拦,您也是无法。”
内监向里面一望,但见陛下与皇后笑语轻声,说不定真真就是和好了,那么……也便得罪不得皇后了,更何况皇后身后还有个太后,眉一拧,终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