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风且霾,惠然肯来。莫往莫来,悠悠我思。”
漾漾舞袖如水轻盈,素腰纤纤、弱柳迎风,婀娜舞姿柔无骨,潋滟水眸流情浓。
秋波顾盼生姿、一笑足以倾城,舞步翩跹若云出,真真令人忘情痴迷。
歌声如水,水如歌声,一缕缕一丝丝荡入刘浚耳里,胸腔间热浪翻腾至极,终于喷薄。
猛地起身,拥住曼舞女子,吻若滔滔浪卷,侵心彻骨,云落闭目迎受,拥紧他挺俊的背脊,迷乱满心。
正是一片情浓,刘浚将女子横抱在怀,叶桑便匆匆跑进来,见状连忙低头。
刘浚望见,也不放手,只道:“什么事?”
叶桑怯道:“刚人来报,说是严萧严大人回来了,正自夙央宫外等候。”
一声却似疾风席卷,怀中女子嫣笑容颜一凝,仿佛月华锁在了星色间,一时怔怔凝眸。
刘浚却是大喜过望,忙将云落放在地上:“噢?严萧?严萧回来了?快,令他到合欢殿来!”
叶桑应声,匆匆去了。
杏花一时落得急促,云落翩翩裙扬,杏花卷在裙裾间,骤然满地。
严萧,多么遥远却又熟切的名字!仿佛已经忘却,却又这般清晰。
云落失神的坐在圆椅上,不语。
其实不过须臾,云落却觉已过去了许久许久,她怔怔的坐在那里,眼神迷蒙如雾。
耳边是刘浚喋喋不休的欢喜之词,她却已倏然听不清楚,混混沌沌,脑海中一片空白。
严萧,这两个字,怎么还会惊起心间层层波澜?
院落深深,终于步履声声踏着杏花瓣儿,踏近身前,熟悉的声音,低回在心里:“严萧参见陛下,参见……杨夫人。”
杨夫人,是啊,杨夫人,不再是云落,不能……是云落。
刘浚喜道:“快快请起,严萧,你终是回来了,你救杨夫人有功,刚听云落说你不欲回宫时,朕,甚是惋惜,如今回来了,真是好!”
严萧低首,眸中敛着月色的暗淡,女子清影如霜,他却不忍望上一眼。
“云落,你也该多谢严萧才是。”刘浚低身自桌案上取一杯杏花茶,递向云落眼前:“就以茶代酒,敬严大人一杯!”
严萧连忙举首,道:“陛下,不必了,这都是臣该做的。”
刘浚笑道:“你便无须推搪了,不然就是抗旨!”
杏花飘如飞雪,云落纤指捏紧杯身,一盏亲手烹制的杏花茶,一片杏花飞落杯中,水晕幽幽。
云落双手捧茶,举首瞬间,只见男子沧桑容颜,愈见消瘦,如同斧削的脸廓,凝如霜重,只是那眼,仍若星天淡淡的流光,苍凉中情意隐忍……
云落撤眸,不忍猝睹,终究只是凝眉间,一眼相望,已如隔世!
严萧亦是目光深深,惨白的月色,突如一帘帷幕,隔阂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他的痴情、她的怅惘、他们的决绝!
是的,决绝,早在凌安偏院的角落,繁茂的小林间,他们便已然决绝了不是吗?可是为什么?再相见,竟仍是这般恸心疾首。
几欲滴下泪来,云落强自忍住,道:“多谢严大人,屡次相救,云落铭记在心!”
手中杯盏脱离掌心,纤指触及那粗糙的指尖儿,刀光剑影、血雨腥风自心间穿透而过,炽热沙场、小林杀手、大火、受伤、生死一线,种种的种种,自眼前匆匆浮现,皆是不能抹杀的过往--恍然,如梦……
严萧收敛住目光,女子星眸婉转,他却知道,他们之间相顾、却再也无言。
举头饮尽,清甜的杏花茶,苦涩穿入愁肠。
刘浚朗声笑道:“好,好!严萧,日后你便仍留在合欢殿,保护杨夫人,朕信你定能护夫人周全。”
云落心底一颤,却不知是颤动还是惊动,只是默默垂首,生怕泄露眸中飘零的思绪。
严萧却倏然跪倒在地,扬起一丛杏花微旋,严萧目光落在满地落花中,莹白的裙裾上,那令自己梦牵魂绕的裙裳,他,却再不敢奢望:“陛下容禀,严萧此次归来,乃是听闻陛下有意出兵云疆,好男儿自当粉身为国,严萧……愿随军出征,哪怕只是一兵卒,在所不惜!”
云落心底一抽,那抽动几乎令脚下站立不稳,她无法言说,那一刹那的感觉,他回来,他的眼中仍旧凄迷茫茫,他回来,他的意愿,却再不是自己!
唇角竟有不易见的一丝牵动,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吧,可是心,为何会有一丝丝抽痛,令指尖儿冰凉。
身子一瑟,低身道:“陛下与严大人有话要说,云落……便先去了。”
刘浚略一思量,随即点头道:“也好,叫叶桑给朕上上一坛好酒来,朕要与严萧一醉方休!”
云落应了,余光扫过严萧眼睛,一瞬,一点晶莹几欲破碎。
严萧心中一阵剧痛,女子裙裳飞扬,卷起杏花漫漫,转身瞬间,花已残败、掩映了她拂身而去的背影,严萧不禁垂首,眼望杏花坠地、花已成泥。
进到殿中,紧闭殿门,女子纤瘦的身子宛若一只凄绝玉蝶,折断了翅膀,只能紧靠在殿门上,强自支撑脆弱的身体。
严大哥,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揭开我心中不能触及的隐痛,你明知道,你明知道的,你是我心中,永远的愧欠!
殿内昏暗,泪已成雨!
殿门被推开一道缝隙,杏花飘如冷冰,一片片的落在眼里,看严萧一杯杯饮尽杯中烈酒,严大哥,此刻你的心中,又是何滋味儿?是否如我,一见惘然,相见,亦如不见。
云落倚靠在殿门上,回首望断,欲语还休,化作泪难收。
严萧回来了,暂时仍任合欢殿贴身守卫,话虽如此,可每一日匆匆而逝,严萧与云落却似有意回避,竟不曾再见。
叶桑望着云落日渐消沉,仿佛满腹心事重重,欲从旁劝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抚琴杏花下,一曲荡尽心中愁,纷纷落花、落成雪幕,落在弦上惊了心澜。
身后花影微摇,云落目光微侧,只见男子青色下裳轻拂,杏花翠白交映,翠的苍凉、白的凄凉,令人心悲切。
琴音如水,倏然转愁,“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身后声音幽幽低沉,怅然有若飘落的杏花,竟自喝道:“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琴音骤然而止,女子背身亦知身后是谁,她一曲《绿衣》,故意略去了第二段词,却被他轻轻吟起,心底更是哀凉,缓缓闭目,冷声道:“你……不该回来!”
身后男子叹息声短,只道:“我回来与否,都是一样的,你已说得很清楚,我亦明白,只是……”
片刻,复又吟道:“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云落心弦颤动,深深吸一口气,纤指轻拨,曲音若细水悠长,飘渺风中,却无端失了韵调,亦不知。
此时,叶桑端茶而来,放在琴案边,略一抬眼,却不觉一惊,只见女子眼晕微红,一滴清泪飘落琴弦,碎成颗颗无数。
不禁抬首,但见男子目光茫茫,幽怅无边,心底暗暗惊悚,欲悄悄退去,云落却叫住了她:“可有事要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