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对于一个游子来说,是一片朝思暮想的绿洲,每时每刻都想靠拢它,躺在它的怀抱,尽情地倾诉离别之苦;孤独的时候,又是无法排解的愁绪,如同咀嚼着一枚橄榄,久久地品味着那隽永的滋味。
我对乡情的种种幻思,每每一到北京东直门就愈发强烈起来。
东直门是通往北京东部郊县的一个长途始发站,这里,汇集了南腔北调的口音和方言。有正宗的北京话,有顺义的普通话,更有平谷别具一格的侉调。然而,只有平谷独特的口音,才能唤起自己浓烈的乡情。不管男女老幼,不分高低贵贱,都是自己离别已久的至亲至爱,这一刻,才使自己恍然觉得:我属于这一类乡音,我属于他们!离家二十余载,不管走到哪里,只要一听到这乡音,才亲切,才兴奋,通过乡音的交谈,仿佛看到了奶奶家那四合院的房舍,那狭长的胡同,那涓涓的泃河……故乡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水都清晰地凸现在脑海……
记得几年前回家,下火车,倒汽车,抵达东直门站已经很晚了,我真担心今晚到不了家。忽然,听到路边一辆中巴车上一声响亮的招呼:“上平谷的走了!”好熟悉的乡音,连忙循声奔过去,见那辆汽车前有一块木板醒目地写着:北京——平谷。“还真好,省得绕来绕去到长途站去排队上车。”我一边寻思,一边登了上去。通过攀谈才知道,这是个体跑长途的车,县里有几十辆哩。虽然比坐国营的多花二三块钱,但节省了时间,还舒适、划算。
回故乡,也不完全是顺心的事。到达平谷,天已黑透了。这时,几个开摩托车的汉子围拢过来,争先拉客,我回家心切,跟了一个壮汉就走。没成想,他不认识路,又把我拉回了车站,并态度蛮横地用乡音照样跟我要车钱。这一下,我感到乡音是那样刺耳、难听,故乡人又是那样丑陋。这一刻,孩提时就曾有过的:“故乡,我将永远不回来”的念头又倔强地冒了出来。还好,旁边一个中年人把我送到了家,价钱公道且热情,才平息了我心中的忿懑之情。
回想起这段经历,使我体味到:乡情是一种思念。不管它怎样伤了你的心,不论它留给了你多少创伤,它都会永远占据着你心田的一隅。这个位置是任何东西都无法取代的。从而使自己在任何场所、任何人面前从不隐讳自己的故乡,从不耻于谈起自己的故乡,不管它是贫瘠或富庶,是乞丐成群还是英才辈出,都铭心刻骨地牢记故乡的芳名。在你伤感、失恋、痛苦、嫉恨、彷徨的关口儿,只有故乡宽容大度地接纳了你,用特有的方式抚平你心灵的创伤,用独有的方言抚慰你脆弱的意志。
乡情是一盏灯。迷惘时,它导引你前进的方向,使人油然想起故乡的恩泽,就会毅然涉过这生活的泥沼,度过暂时的难关。
乡情是一只手。徘徊中,一个电话,一句乡音,像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你,走向光明的彼岸,坚定对生活的信心和执著。
乡情是一帧画。那故乡的山水,永远镶嵌在你的心田,成为一道独有的风景,不会因时间的推移而淡化,那永不消褪的故乡景致常常化作一种渴望,几回回梦游故乡的山山水水,醒来时却牵肠挂肚,清泪濡湿了枕边,平生了一片怅惘……
你这永远的乡情哟!
1994.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