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兀自伫立在辽阔的海滩上,任凭海水的侵蚀,海风的抚摸,你那羸弱的身影,不禁使人想到一尊望潮盼子归的母亲雕像……
你本是一棵生长在南国红壤上的普通秀竹,为装点故园的景象而拔节、滋绿。就像男儿大了要远行,女儿大了要出嫁一样,你辗转来到了北国,后来又到了黑海滩上。你的一半插进了黑泥沙里,另一半却高出海水,当作了人们识别海道的标记。从此,渔家儿女的身家性命、生死安危就全托付给你了……白天,男人们扬帆出海,漂风打浪,全无惧色;傍晚,落篷的号子声中,渔船鱼贯顺潮收沟。汉子们虽辛劳疲惫,仍旧笑语不绝。人们望见了你,就望见了海道,而那海道就是通往大洋的必经之路。涨潮退潮,渔民们都要循着海道出海、渔归。
日头晒不干大海,大浪淹不沉渔船。涨潮时分,海水没平了海道,可人们一瞅见海杆,便有了主心骨,循其上了岸,平平安安;退潮光景,海水裹着泥沙,填满了海道,但它咋也盖不住你的身影,人们又增添了奋斗的希冀。
风剥雨蚀,潮涌浪打,经年累月的矗立,使你常常生发一种难言的孤寂。你渴望像你众多的伙伴那样,做一根威武挺拔的撩网杆子,迎着混浊的潮头,将远道而来的海鲜尽可能多地挂在自己的网头,让主人露出丰收后满意的笑靥,倾听着从那破锣嗓子里吼出的一声声动人心魄的《撩网号子》,那粗犷、深沉、悠远的号子,随着海风飘向了大海的深处。可你始终没能实现你的理想,一动不动地站在海道边。从此,你的容貌变了——狂潮撕裂了身子,黑泥沤黑了躯体,海蛤蜊乘势而上。这些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生灵,密密麻麻,层叠相覆,缀满了你的全身,它们依附于你的身上,为你嵌上了一层保护壳,你更加粗壮了,更威武了,恰似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永远向往着大海,但始终沉默不语,目光炯炯,俯视着海天,时时刻刻谛听着大海的喧嚣……
此刻,潮还没有来,逶逦的海滩空阔、寂寥,远处,几只海鸥不住地起飞、落下,寻觅可口的鱼虾;近处,几只小硬壳螃蟹在浅水汪里正悠闲自得地蠕动、吐泡,海花依旧盛开在丰收的海滩上,一切是那么的静谧,只有望海杆在默默地追忆着一个凄婉、动人的故事——
从前,一个北方的渔家后生,娶了一个南国姑娘,小两口相亲相爱,丈夫出海打鱼,女人做饭织网。有这么一天,男人突然没有回来,女人预感到灾难的来临,便朝海边跑去。终于,她看见丈夫从惊涛骇浪中闯了出来,潮水在身后汹涌。她奋不顾身冲向大海……
可是,迟了,海水像一头猛兽,一口将寻不到海道的丈夫吞噬了。她悲痛欲绝,继续冲向恶浪,蓦地,在她冲到丈夫被卷走的地方时,她也不见了,潮水继续无情地往上涨……
等潮水落下去的时候,人们惊呆了:江南女失落的地方竟然长出了一棵秀竹,挺拔、秀丽,傲然屹立在退潮的海滩上,人们从此记住了,她的旁边是海道……
1994.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