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正月初二，当我踏入上海华山医院十七病区一间普通的病房时，一下子惊住了——一位年仅15岁的男孩子，静静地躺在病榻上，个子不高，脸胖胖的，显得很红润。
大家都叫他小胖子。
小胖子来自安徽农村，患进行式重症肌无力。即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病情会更严重。去年10月，正在上课的小胖子突然发现自己拿书的手不听使唤，书本一次次地从手中滑落下来。同学骑车带着他去上学，他突然一下了掉了下来，脸顿时鲜血直流。到医院检查才知道患的是肌无力病。据说，在家乡十几万人口的庐江县，得这种病的仅有两个，而这种病痊愈的机率又等于零。在安徽住院时，花了-万多元，都是跟亲戚朋友借的，而这次来上海治疗，又借了五千元。
不幸总是降临到不幸的人身上。孩子的父亲拿出一张保险单给我看，那是小胖子发病前在学校入的一份人寿保险，保险条款规定，入保三个月后有效。而小胖子又恰恰是两个月二十几天才发病的，父亲曾找到保险公司和学校，他们均表示爱莫能助。
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小胖子童真未泯，顽皮可爱。住院十几天，跟医护人员都熟了。护士发体温表，-会儿来收时大叫起来：“怎么……40度？”小胖子嘿嘿一乐，——原来他把体温表插到热水里了。还有一次，输完液护士给他拔针头，手背上的针孔流出血来，他一看，就要往护士的大褂上抹，护士小姐忙躲开说：“再调皮，不给你治了！”吓得小胖子连连做鬼脸。小胖子是品学兼优的学生，每次考试都名列全年级前10名。我每天都要从街角买上海《新闻早报》、《新闻午报》，他都要看个遍。那天，在上海打工的舅舅来看他，带来两本杂志，他爱不释手，直到晚上要熄灯还不肯放下……
小胖子对生活充满了渴望，珍惜每一天幸福的生活。由于疼痛的折磨，上厕所，需要父亲从后边紧紧地扶着腰身；吃饭，需要人一口一口地喂。尽管这样，小胖子表现出强烈的求生欲望，坚持按时服药，送药稍晚-点，就要按铃催促；输液时，哪怕还剩一点，也不让护士拔掉；在解手时，尽量不在床上，他要锻炼自己，恢复体力，早日回到学校，回到同学们中间。
从进病房，我就发现小胖子在玩一个老式的摩托罗拉手机，但他和父亲从没用它打过电话。时间一长，才知道，这是应急用的，每次往安徽家里打电话，父亲都是跑到外边用IP卡……与小胖子相邻的那张床前，摆着各式各样的花篮、水果篮，许多名贵的鲜花在冬日温暖的病房里绽放。房间里很静，有的花已凋谢，有的正盛开，而令人痛惜的是，有的枝头上还有许多蓓蕾尚未绽放，就要在这冬日里无声无息地凋落了。我看看小胖子那因服用激素而胖起来的脸，再看看那些花蕾，心头不禁袭上一丝难以言述的悲伤：生命的历程怎么如此艰难？人类的生命何以如此脆弱？
因为是春节期间，我的手机经常响，有拜年问候的，也有的是短信息。小胖子很好奇，问我怎么发送，怎么接收。我不厌其烦地教他。他真聪明，一会儿就会了，但他的手机只能接收，不能发送。他直埋怨他爸爸买了个二手货不好使。
农历初八下午，我要回天津了。正在阳台抽烟的小胖子的父亲走过来，羡慕地说：“你要走了，我们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望着这位愁容满面的安徽汉子，我知道，任何安慰的言语对他来说都不能解决问题。在上海浦东机场候机大楼，我的眼前不时浮现出小胖子红扑扑的脸、那顽皮的笑容以及凋落的花蕾，心里充满了惆怅，不由地在心里默默祝福他。于是，我用手机给小胖子发去了一则短信：“吴文彬小朋友：祝你早日康复！”
飞机升空了，我俯瞰大地，江南的大地已呈现出片片绿色。我的脑海里小胖子的身影挥之不去，由衷地感叹：尽管小胖子患了不治之症，尚渴望早日康复，我们作为健康之人，更应珍惜生命，珍惜生活！
2002.3.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