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写小说。
我的小说主人公可以是A,也可以是B,姓名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时间是凌晨三点,我们的主人公正在厨房里用一把锋利的菜刀分割一个物体。厨房光线很暗,所以连我也不知道他正在切什么。
我能告诉你的就是,他是一个独居多年的老鳏夫。称他为老鳏夫似乎不太确切,他的老婆多年前已经失踪,但他还有一个儿子,遗憾的是他的儿子并不孝顺。虽然他一直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不孝顺的儿子,作为作者,我觉得有必要对于这老鳏夫的不幸向读者交代一句。
自从他老婆莫名失踪之后,每天凌晨三点他就会准时醒来,闭着眼睛,轻车熟路走到厨房,摸出一把菜刀,在幽暗的光线下,刀锋一闪一闪劈向一个方向。
看到这里,对照题目,也许有些读者已经进行了如下猜想:多年前,这个老鳏夫的老婆丧命于他的菜刀下,而这个老鳏夫由于受到良心谴责,留下后遗症,在无意识中不断地扮演凶手的角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如果你真要这么想,那就低估了作者——我的智商。如果只有这样一个普通人都可以想到的结局,谁也不会认为这是一件成功的作品。
我建议你还是接着往下看,让这个老鳏夫的行动来告诉你答案。因为说实话,到目前为止,我也不清楚这篇小说能否出现更让我惊讶的结局,一切有待于这个老鳏夫的表现。
这时候,一座老式的西洋钟上场了,它懒洋洋地扭动着腰间垂着的那个仿佛某种男性器官一般的锤子,不紧不慢地敲响了四下,钟声入耳,老鳏夫如梦初醒般,丢下菜刀,跪在地板上。假如这时候有月光照进来,你一定和我一样可以看到这个老鳏夫苍白的脸上布满了汗珠,并且聪明的我们可以根据他脸上的惊悸来判断他内心一定是正波涛汹涌;可惜的是,老鳏夫独自一人住在一所空荡荡的大房子里,钢筋水泥密不透风,月光自然照不进来。
等到西洋钟敲响第五下的时候,老鳏夫终于缓缓地从地板上起身,动作呆滞地回到卧室,直挺挺地往床上一躺,一会儿就入睡了,直到天亮。
午饭刚过,老鳏夫心情不错,因为他刚从街上赢了几局象棋归来。但一个人的出现赶跑了老鳏夫的好心情,这个人就是我在开头提到过的他那不孝的儿子。在这里,我再次向读者强调“不孝”这两个字,因为这两个字是推动儿子来到这里的动力。
他的儿子说自己要干一番事业,因此需要老头子的钞票作为支持,并且提出了一个让老鳏夫几乎气晕过去的建议:卖了这所住宅。
悲怒交加的老鳏夫用一把残旧不堪的扫帚把儿子赶出大门。临走,儿子潇洒地甩甩头发,咬牙切齿地对老鳏夫说:等着吧,老家伙,我要把你送进精神病医院!这大院就是我的,我想怎么卖就怎么卖!
果然,到下午的时候,精神病医院的救护车拖着几个医生过来了。医生们开始请老鳏夫上车,老鳏夫拒绝了,并再三说自己没有精神病,可大夫们说要用事实说话,到医院检查检查就明白了,接着不由分说把老鳏夫架起来,塞进了车内。
事情发展到这里,是不是作为读者的你要纳闷了:这与你的题目《肢解》有啥关系吗?分明严重跑题。让一个中学老师当作文来批改的话,等级注定是不及格。
其实,我也着急。由于老鳏夫和他儿子的表演不是很精彩,我的思绪已经呈现肢解状态。不过,咱们还是继续往下看看已经到了精神病医院的老鳏夫和他儿子吧。
在医院里,老鳏夫继续申辩自己精神正常。儿子狡诈一笑:正不正常,在这里待一夜就知道了。最后,儿子说了一句也许是他自出生以来最具有哲学意味的话:得了精神病不可怕,可怕的是缺乏承认的勇气。
就这样,老鳏夫被迫在精神病医院里住了一晚上。一开始,老鳏夫看到儿子手中拿着一把雪亮的菜刀,就明白了这是一个圈套,所以他拒绝入睡,可最终他的意志敌不过身体的疲倦,撑到凌晨一点多,他还是睡着了。
儿子很兴奋,早早找了两个专业摄像的人等在一边,准备把老鳏夫精神病发作时的“症状”录下来,以作证据。
……凌晨两点……三点……四点……
直到凌晨五点,老鳏夫依然熟睡,鼾声震天。两个负责拍摄的不耐烦了,负责观察鉴定的精神病医生也不耐烦了,儿子更是急得一个劲儿地在老鳏夫身边嘟囔着:爹,我的亲爹,我求求你了,你就起来拿刀砍一番吧,时间到了啊,起来拿刀吧……
其中一个精神病医生看苗头不对,仗着多年对精神病的独到研究,他拉过老鳏夫的儿子,仔细询问:老头子在拿刀之前,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可疑的地方?对了,儿子一拍后脑勺,恍然大悟。急忙问:有没有一个老式的西洋钟?
精神病医院里果然物藏丰富,很快就找到了西洋钟。咱们不管这个钟大小型号如何,为了方便叙述,请允许我在这里假设这个西洋钟和老鳏夫家里的那个西洋钟是同一年同一个厂里生产的,并且声音听来几乎没有什么两样。
儿子看到这个钟后,欣喜若狂,立刻把时间重新调到四点,钟摆摆动,发出四声清脆的钟声。钟声响后,只见沉睡中的老鳏夫立刻睁开眼睛,猛地站起身来,把大家吓了一跳。当然,我说的这个“大家”,其中也包括我。
儿子急忙摆了一个手势,示意大家不用担心,并低声说:老头子瞪眼瞎,看不到人,不用担心,并努努嘴,示意负责拍摄的开工。
只见老鳏夫睁着眼,朝前方走去,到了一个房间,四处找东西。脸上现出焦虑的神色。
儿子连忙把手中的刀放在老鳏夫前面。
老鳏夫摸刀在手,立时犹如神助一般,对着虚空连劈数刀,虎虎生威,一边劈,一边念念有词:左三刀啊去脑袋,右三刀啊切胸膛,上三刀啊劈大腿,下三刀啊出小肠……
看到这里,你感觉到了恐怖吗?反正所有在场的目睹者——除了习以为常的儿子,都被吓呆了。当然,我也是被老鳏夫的行为吓出了一身冷汗。
一个精神病医生紧张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儿子悄悄地对他说:老头子在杀猪呢。我小的时候,家里的钟声一敲到四下,老头子就得起床,宰猪砍肉,现在老了,不杀猪了,可几十年的习惯,还是改不了。
精神病医生同情地看了老鳏夫一眼说,那可真够辛苦的……现在,还定他精神病不?
定,怎么不定呢?不定的话,我又找人拍摄,又给你们红包,我图的啥啊我?儿子气愤地说。
——这个,就是小说的结尾,不管你对这个结尾是否满意,可是,这确实是小说的结尾,并且是唯一的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