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靳寅微微眯眼,将裘充突如其来的动作纳入眼底,越发肯定了此人的身份,伸手拍拍苏晗的肩头,叹道:“表弟,表哥是看到你,才会如此激动。”
见到他,才会如此激动?
苏晗谨慎的审视着裘充,面色蜡黄,且隐隐泛着些许病态之白,眼窝凹陷,双唇干涩发白,头发无一物束着,散乱的垂落在身前身后,露在袖子外面的一截手臂如枯枝般干瘪,手指微带薄茧暗含割痕,只剩下一张肉皮挂在指节上,怎么看就怎么怖人。
在裘充的肩头,衣裳滑落,露出深深浅浅新旧不一的疤痕,乍一看去,此人与记忆中二哥的形象完全对不上。
可他没有漏过裘充的双眼和双手。
那双眼里像是重新燃起了熊熊火焰,灼灼烈烈,精神万分,很难想象,在如此枯槁如柴的形体下,怎么还能迸发出如此强烈的情绪?
而那双瘦骨嶙峋的手则紧紧揪着手下的被子,手背青筋突起,许是瘦弱的缘故,那青筋似乎要破皮而出,给予人更为直接的感官体会,也让人讶异于那双手中蕴含的力量。
苏晗发现,他的视线移不开了,单看裘充的神情,应该可以推翻他之前的怀疑,似乎也不用去确认什么。
忽觉自己的胳膊被人碰了下,他抬起头,却见苏靳寅冲他示意,脑子也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跟着他,朝裘充作了个揖。
却听苏靳寅诚恳道:“苏靳寅见过二表兄。”
二表兄……
苏晗猛然回神,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如此简单的承认了眼前这人的身份,抬眸看了他一眼,转而紧紧盯着裘充,深深鞠了一躬,心中滑过一股酸涩,忽然有些哽咽,“二……二哥……”
听到这声“二哥”,裘充抓着被子的手一紧,心尖儿更是颤了颤,喉结滑动了几下,忽然别过脸,把苏晗和苏靳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表哥,二哥他……他怎么了?”苏晗捅了捅苏靳寅的肩膀,皱眉问道,“到了此刻,他还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吗?”
苏靳寅摇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在他看来,裘充并非逃避之人,就算做出了此番姿态,也没有否认的意思,也许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而已。
果然,片刻后,裘充重新看向苏晗,眼睛里似乎还闪烁着晶莹的光芒,沉吟着道:“并非我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只是多年没见,乍一重逢,有些难以自禁罢了。你们也不用站着了,赶紧坐下吧。”
此言一出,苏晗和苏靳寅提着的心终于落地,一人坐在床沿,一个在凳子上落座,皆目光灼灼的盯着裘充,谁也没有先开口。
裘充仔细端详着苏晗,却见他头发蓬松凌乱,身上衣衫褴褛,不觉眉头皱起,语带关切的问道:“三弟,你为何会是如此模样?”
苏晗有些无措,下意识就看向苏靳寅,见他面色不改,心中也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撒起慌来,依旧面不改色,“二哥,我这是在体验不一样的生活呢。不信,你问问表哥。”
裘充将信将疑。
体验生活……
这是什么古怪的想法,居然还需要把整个人装扮成如此模样?
真当他被关久了,很好糊弄?
眼见他又要发问,苏晗连忙冲苏靳寅挤眉弄眼,示意他赶紧来解救自己。
说来也怪,明明坐在面前的裘充,便是与他血缘最亲的二哥,可如此面对面的交谈,他会觉得很紧张不自在,反而在苏靳寅面前,会感觉到心中一阵平静。
裘充何等敏锐,捕捉到他的紧张情绪,当即眯起了眼睛,那犀利的眸光倏地射向静坐不语的苏靳寅,满满的皆是审视意味。
他没说话,可周身笼罩着的冷寒气息,不经意间已经外放了出来。
苏靳寅不觉好笑,却也为裘充骤然的改变感到讶异,暗自思忖了会儿,他心中了然,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二表兄,这么多年,你都去哪里了?当年……”
不想,“当年”这两个简简单单的字眼儿,已经让裘充的脸色大变,周身笼罩着一股阴鸷冷寒的气息,教人心惊胆寒。
苏靳寅终究没将话说完,而是互相对视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出了复杂的情绪。只是,此刻并不是伤春悲秋的最佳时机,尤其外面还有两个人虎视眈眈着,不得不谨慎从事。
不过,裘充并没有这个顾忌,只是在看到他二人眼里浓重的戒备时,登时沉下脸,谨慎打量着面前这两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你们跟谌王府的人有何关系?”
苏靳寅和苏晗顿时面面相觑。
什么关系?
这话问得太一针见血了。
目前,他兄弟二人,一个有官职在身,却不能插手朝中诸事;一个尚为待罪之身,何时脱罪亦未可知。
若说起他们与谌王有何关系,还真不是只言片语就能说得清楚的。
裘充没有放过他们的迟疑,微微眯起眼,冷笑道:“其实,你们的处境,也没有你们所说的那么乐观吧。”
虽是疑问,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他的目光,犀利无比,直把苏靳寅和苏晗看得心虚,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般,浑身赤裸裸的,内心里所有的想法皆无处遁形。
一时间,他二人竟无言以对。
裘充见状,顿时沉下脸,欲要说些什么,却听苏靳寅轻叹一声,苦笑道:“二表兄果真是洞察秋毫,我二人不过从言语中泄漏了些许不如意,二表兄就可推测出一个大概了。”
这也算是默认了裘充的猜想。
裘充微微皱眉,也不知是否对苏靳寅的回答感到满意。
其实,他一直都被人关在封闭的空间里,寻常也无法接触到其他的人,唯一能够支撑他活下来的,除了强烈的报仇愿望,便再无其他。
时隔多年,再遇到世上仅存的亲人,凭着相貌上的相似和亲人独有的熟悉感,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说不激动,那肯定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