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厨房里又发了一会儿呆,脑袋开了一会儿小差,才开始准备午饭。她把鱼肉炖好,热在锅里,蔬菜洗好,改了刀,米饭已煮好,电源显示已跳到保温档。
午饭时,校长领着几个人到了。他一进门就向厨房喊:“辛苦了!”
黑妹闻声洗过手迎出来,一一向来人问好。校长分别作着介绍。说这是教务处主任,这是后勤处长,介绍到曲老师时,两人为在此巧遇都会心地笑了。笑声让校长先是一怔,但很快就想起,他们是老相识了。
黑妹被收容返回后,就让小虎将那个精美的书签捎给了曲老师,可曲老师没有及时看到。
校长又对来人介绍:“这是黑妹,我专门从家政公司请来为大家服务的。”
这时,教务处主任也认出了黑妹,因为上次他陪校长接见过她,忙说:“久仰久仰,你可是我们的编外辅导员哪。”
来人齐将目光移向黑妹,黑妹被看得脸颊红扑扑的,显得青春洋溢,楚楚动人。她忙含笑道:“你们坐,我去沏茶。”茶壶里已泡好少半壶茶,续满开水即可,茶杯也都洗过了,就放在茶几上。
黑妹倒茶的时候,感到客人的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犹如鉴宝那样,浑身上下、翻来覆去地端详、检验。此刻,她好像成了众捧的主角。倒完茶,黑妹便去厨房忙活,身后隐约传来一个客人的声音:“这个女孩文静得像个大学生。”做饭的声响模糊了与客厅的联系,再后来客人们又说了什么,黑妹没有听到。
黑妹先上了酱牛肉、咸水鸭、素什锦、油炸花生米等凉盘,校长他们开始喝酒。她又将做好的油焖大虾、水爆肚、木须肉、水芹菜陆续端上桌。另一个灶眼上,热着鲶鱼炖豆腐。在上菜的间隙里,她听出有的客人发南方口音,就又炒了一个尖椒肉丝,还炸了一小盘朝天椒。她把这些菜都端上去以后,听到他们在议论教委组织部门来校考察的事。有的客人说:“要首推校长,校长上去了,就得上一串,到时我们都跟着沾光。”另一个接着说:“还要给下面做些工作,防止打横炮的。”校长插话说:“承蒙大家捧场,来干一杯。”
校长父亲没有上桌,黑妹已将每样菜拨出一点,又盛了一小碗米,端到他跟前。
客人们碰完杯,才注意到刚上完菜的黑妹,有客人就问黑妹:“你究竟是做什么的?”
“我就是钟点工。”黑妹意识到,不能和他们对话下去,便转身进了厨房。她觉得,人人都好奇,你的嘴越紧,他们的好奇心越强。她又做了个菠菜汤,端来放到那些菜中间。这时就有客人建议让黑妹喝杯酒。“那可不行。”黑妹说着就想离开。校长拦住她,说:“还是喝一杯吧。”黑妹一听校长也这么说,便道:“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敬大家一杯吧。”说着就把客人递过来的酒干了。
有了这样一个开头,就不大好收了,客人们纷纷向她敬酒。她是有些酒量的,但几个人轮番跟她喝,还是有些难以招架,一会儿就有点晕了。为了摆脱这种局面,她说:“我去给大家盛米饭。”有客人说:“光菜就吃饱了,哪还吃得下米呀?!”校长忙说:“黑妹煮米特别拿手,米饭经她的手做出来,出奇地香,大家都尝尝。”校长的话让黑妹下了台阶。
黑妹故意在厨房耽搁了一会,捡了些吃的填了填肚子,又喝了些茶水,才觉得好受了些。客厅里仍然推杯换盏,等到他们都有些醉意了,黑妹才上来米饭。
大家边吃边称赞菜好米香,说从小到大,头回吃这么可口的饭菜,都感觉黑妹默默无语又腼腆的样子非常动人。他们说:“校长哪是找的钟点工,简直是选了个美女高厨,饭菜做得好,还会体贴人,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校长听到大家夸赞黑妹就像夸自己一样开心,不由想起《浮生六记》里的芸娘,那个被林语堂赞不绝口的最完美的中国家庭的女主人。
这时,曲老师看黑妹的眼睛也亮了,感慨地说:“交友当属黑妹。”有人就立即指责他,说:“你怎么还想打黑妹的主意,不是刚刚挂上个女护士吗?”
曲老师有些委屈地说:“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
校长及时制止了这个话题,他说:“下午的中层干部会推迟到明天上午九点再开,大家都抓紧回家休息,就别到学校去了,喝这么多酒,让师生们看见影响不好。”
随后,纷纷告辞。
黑妹将餐桌和厨房收拾干净,一看表,下午两点多了。这时,她听到了校长的呼噜声,自己像受了传染,立刻也困倦起来,眼皮沉重,真想靠在沙发上闭会儿眼睛,但她还是抑制住了,轻轻关上门,走了出来。
路上,黑妹记起,刚才客人们都道了别,唯独曲老师什么也没说,就独自一人先走了,觉得他今天有些怪。可没想到,她走出小区,却发现曲老师在门口等她,不由心里一热。见到黑妹,曲老师迎上来说:“怕你喝多,送送你。”然后两人就一起走了。
这以后,曲老师和黑妹的接触,又渐渐多起来。
曲老师对黑妹说,那个精美的书签,我刚刚看到,开始还以为是小虎送的呢,因为过年过节,学生们送贺卡的很多。
黑妹笑笑。
曲老师又说,他们饭间提到的什么女护士,纯粹子虚乌有。那次是亲戚住院,他去探视,亲戚夸女护士照顾得好,他就请她吃过一次饭,后来又送过一次花,仅此而已。
曲老师还说,自从在山村见面后,就觉得彼此有缘。他知道黑妹不愿向命运低头,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好青年。内心清纯洁净,虽然当过1101号小姐,但完全是生活所迫。那次全市“风暴”行动后,他找过她,还到治安大队找同学,查看了拘留和劳教的名单,得知她安然无恙后,才放心。
以后,曲老师对黑妹越来越上心。请黑妹吃饭、看电影,给她唱歌、讲故事,到郊区游玩,想方设法哄她高兴。
一次,黑妹和他在咖啡屋喝咖啡时,提到学校招代课教师的事。曲老师听后大发感慨,说:“我们学校只有两个名额,听说已经内定了,一个是市教委推荐的,一个是部队共建单位领导的小姨子,校长都收过人家礼了。”
黑妹轻呼一声:“校长?”
曲老师疑问:“你以为他是好人?我和他是老乡,又在一起上班,比你了解他。”
黑妹“咦”了一声,给他续上咖啡,作一副洗耳恭听状。
曲老师向黑妹介绍,他曾向校长推荐过她,但校长当时就否了,说名额有限,关系户都照顾不过来。
黑妹这时就把校长想推荐她,还送她书的事说了。
曲老师说:“那是想哄转了你,图你什么,他无利不起早。”
黑妹说:“感觉校长不像那种人。”
曲老师便补充道:“他请我们到他家吃饭,就是为了拉选票。他听说教委组织部门要来学校考察,想让我们给他说好话,他早想往教委调了……”
这以后,黑妹仍然在校长家干钟点工,只是和校长说话时变得刻意了,眼神还不时游离。很快就被能察言观色的校长意识到了,他断定黑妹有心事。
有一天早饭后,校长对黑妹说,要请客人吃饭,这次是晚上,菜他下午下班后捎回。黑妹化了淡妆,穿上粉底白花连衣裙,头发往上盘起来,像出席宴会。
黑妹到了后,清理完房间卫生,校长才回来,他说:“早来了吧?”说着把菜递给她。
“晚饭几位客人?”黑妹问。
校长说:“只一位,我们一起做。”
黑妹说:“请的人少,饭好做。再说您是主人哪。”
校长说:“我给你打下手吧。”说着就蹲在地上择菜。
气氛顿时就变得热起来,校长说有一家人的感觉。黑妹的心就“扑腾扑腾”乱跳了几下。
饭菜很快就做好了,校长让端上桌,随即打开一瓶红酒。黑妹问:“客人怎么还没到哇?”
校长呵呵一笑,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就是我今天要请的客人。”
黑妹心里闪过一丝犹豫,她单独和校长在一起吃饭,却有些不大自在。为了摆脱尴尬,黑妹提议让老人上桌一起吃。校长摆摆手说:“不用,还是给他拨些菜吧。”黑妹给老人送去饭菜返回来的时候,校长正在给她倒酒,此刻,她突然想起曲老师眼里的校长,就有些好奇,顿时产生了弄个究竟的想法。
坐定后,黑妹没敢正面看校长,但感到他的目光停在自己脸上,留下叮咬然后移走的痕迹。校长说:“黑妹,你真漂亮。”
黑妹有些羞涩地说:“哪里?”
校长又关心地问道:“复习得怎么样了?”黑妹没有照直答,却道:“听说已经内定了?”校长想都没想,忙说:“听曲老师说的吧?”他看看黑妹,想得到肯定的回答,黑妹却不动声色。校长又进一步作了判断:“肯定是曲老师说的。自从撤掉他的班主任,就到处发泄不满。”
原来,校长对曲老师早有看法:这人虚荣心太强,我们是老乡,又是我把他推荐到学校的,这些本来都是很避讳的事,但他到处说和自己的关系怎来么去。还有,年纪轻轻就想评高级职称,引得资历老些的教师很有看法,一直呼吁撤销他的班主任。他还总认为我沾了他家光,这套三居室是我用两居室换的,还付了差价款,那两居室在城乡结合部,听说不久就要改造,他父亲看到有利可图,便三天两头找我,我本来是不想换的。
校长和黑妹碰了杯酒,又说,本来上次到家里吃饭,不想叫他,可请教务处主任时,他在背后听到了,考虑他刚被拿下班主任,顺便也给他理理情绪,就把他叫上了。
校长还说,撤销曲老师的班主任,不光他一个人的意见,是集体决定的。为了调节曲老师的情绪,给他放了一个月的假,对外却说他住院。曲老师还真去了医院,内外科检查一遍,并结识了一位女护士。
黑妹听出了弦外音,其实校长是想告诉她,曲老师有女朋友。
黑妹就想,无论乡下人,还是城里人,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做官当差,活着都不容易。便叹了一声:“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校长用惊异的目光看看黑妹,说:“你年纪轻轻还有什么不顺心吗?”
黑妹苦笑一下,觉得自己的苦闷,今晚终于找到出口了。她说起了家,说起了自己,说起了从小到大的经历,说着说着,眼泪就出来了。校长递过纸巾,说:“想不到你过的是这样一种日子。”
……
暮色渐入客厅,视物已经模糊了,校长要去开灯,黑妹没让,她觉得此时的光亮会把自己刺痛。
他们将小餐桌移到阳台,在柔和的月光下,将剩余的酒喝完,谁也没多。校长把黑妹送到小区外,替她叫了的士,还想一起送她到出租屋,黑妹谢绝了。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黑妹虽然一时难以断清谁是谁非,但可以肯定的是,两个男人都对她很在意,也都有那方面的意思。该向谁靠拢,一时很难拿主意,便想着为他俩成全一些事。
又见曲老师,黑妹说:“校长想为你恢复班主任呢。”曲老师摇摇头,不信。黑妹忙道:“校长亲口对我说的。”曲老师仍不完全相信,但说:“如果当真,我可联络学校那些哥们儿投他的赞成票。”隔天,黑妹又转向校长,说:“曲老师对您其实很尊重,还想联络他的哥们儿投您赞成票呢。”校长说:“要是那样,就恢复他的班主任职务。”
不久,曲老师的班主任职务就恢复了,校长在上级组织的考评中,也获得了绝大多数的赞成票。
此后,校长和曲老师都对黑妹更加亲近起来。
闲暇时,黑妹想:其实校长也是挺好接近的,当着人的时候显得挺严肃,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十分随和。那次两人酒后分别时,他那双温暖厚实的大手握着她那双细巧的小手,那可不是礼节性地一握而过,而是掌心对掌心、手指对手指环绕地紧握,附带用左手不停地拍打右手的手背和手腕,放开瞬间,校长的手稍稍使了点劲,还用食指捅了捅她的手心。鼓励说:“好好复习,选代课老师,还是用成绩说话。”此时此刻,她觉得浑身上下传感到一股信心和力量。
曲老师不到三十岁,大学毕业, 国办教师,有房有车,相貌堂堂,个人条件没的说,和这样一个男人成家,黑妹梦寐以求。但黑妹却有意装得不冷不热,甚至多次故意拒绝曲老师的电话,这使曲老师追得更紧了。有时黑妹晚上下班后,他甚至还去接她。
那天,两人走在黄昏的小路上,曲老师温热的呼吸轻抚过黑妹的脖颈,让她有一种战栗的感觉。
黑妹的心思活动了。她外出打工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挣钱,同时找个光光亮亮的主儿在城里扎根,这两点都集中到曲老师身上了,从某种意义上说,曲老师比校长更现实,也更适合自己。